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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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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下數日的雪終於停了,空氣清澈冷冽,在陽光的照耀下,有若水晶般透明。一人披著黑斗篷、戴禮帽,從四輪馬車的窗口探出頭,望向枯黃田野盡頭的莊園。馬車在莊園門口停下。

一個披著褐斗篷的女子,匆匆穿出鐵柵門,小步跑著出來相迎。
「玉鼎,你接到我的信了?」
「龍吉夫人,你穿這樣子太單薄了。」玉鼎脫帽行禮,
「小戩他…」
「先進到屋裡再說。」
兩人朝門口走去。

樓上的房間,楊戩小心翼翼地透過窗簾間的隙縫向下窺看。當兩人走入屋內,他同時離開窗前。

「醫師,這邊請。」
龍吉輕輕推開房門,玉鼎提著藥箱進房間。小小的房間被一家人擠得寸步難移,玉鼎好不容易靠到床邊。楊戩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著。玉鼎脫下斗篷,擱在一旁的椅背上,隨即掏出聽診器。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舒服的?」玉鼎詢問龍吉,
「前幾天晚上。」龍吉頓了頓,補充道:「聞仲隊長聽了錯誤的情報,來這裡抓人。」
「大概是神經過度緊張了。」
「神經緊張?」通天教主不可置信地說,
「可能他原本身體狀況就不太好,加上受到刺激,情緒過度緊繃,才會一病不起。」
通天教主正想進一步詢問,卻被妲己的高分貝叫嚷打斷。
「噢∼﹝心﹞!可憐的小戩!我就說嘛∼聞仲實在是個流氓!他怎麼可以這樣子闖進我們家裡來…」
「不好意思,我要幫病人診療,能請你們先出去嗎?」
玉鼎對混亂的場面不為所動。龍吉首先拉著天化離開,通天教主和妲己顯然不太高興,躊躇一會,也跟著出去了。玉鼎上前關上門,躺在床上的楊戩,立刻睜開眼睛。

「他們走遠了。」玉鼎說,「我已經從你母親那裡聽說你的事了。」
楊戩從床上跳起來,打開衣櫃的門,太公望坐在裡頭。他見到玉鼎,往外跨出一步,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幸會了,我是太公望。」
太公望白著一張臉,向玉鼎鞠躬,卻筆直地向前仆倒。楊戩見狀,一把將他拉住,按在椅子上。

太公望那天從閣樓離開,或者該說,狼狽地逃出來,跟楊戩睡了一晚,但一大早醒來,楊戩發覺身旁空無一人,想來太公望又躲回閣樓上去了。果然,太公望那時正窩在閣樓的角落,發著抖打瞌睡。
楊戩也曉得,太公望的身體剛剛復原,一個人在寒冷的閣樓,感冒不說,搞不好還會得肺炎,建議他乾脆跟自己一起住,但太公望執意不肯;不論楊戩好言相勸,甚至語帶威脅,太公望依然像石頭般頑固,讓楊戩幾乎想把他敲昏抬下來算了。這時楊戩也大概能勾勒出太公望的個性:雖然講話可以很輕鬆、可以開玩笑,性格卻是異常嚴謹,待人處事小心翼翼。
不過,這說不定是個可以好好利用的弱點…楊戩想著。於是他索性在晚上,帶著被子到閣樓打地鋪。
「你不下樓,我也不回去。」楊戩這麼說。
這招果然奏效,太公望雖然嘴上漫不在乎,叫他要打地鋪就打好了,到底還是受不了這種苦肉計,乖乖離開閣樓,跟楊戩住在一塊。

然而,太公望似乎真的病了,雖然很仔細地照料,楊戩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糟;而且,妲己好像也曉得自己窩藏太公望的事情。自從太公望來了之後,楊戩不時會到廚房偷些食物上樓,以妲己的敏銳,不可能不發覺事有蹊蹺。楊戩曉得她的盤算:之所以佯裝什麼都不知道,是為了在東窗事發的時候,可以逃避責任。但既然妲己都知道了,現在只要瞞住通天教主一個,楊戩便大膽地自己裝病,以便請醫生替太公望診斷。

「你這個『真正的病人』,不要亂動好嗎?」
扶著太公望的肩膀,楊戩不禁皺起眉頭。
為什麼太公望還是那麼虛弱的樣子?果然病剛好的時候待在閣樓有差吧。真是…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亂來,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哪裡病了?我覺得好得很。」
太公望雖然乖乖坐好,嘴裡還是嘀咕不休。
「有沒有生病,該是交由醫生來判斷吧。」玉鼎說著,把聽診器貼上太公望胸口,
「…重感冒,輕微發燒,不過倒是沒有生命危險。你處理得不錯。」玉鼎對著楊戩說,
「是母親在一旁幫忙的。」
「龍吉夫人嗎?」玉鼎露出難以察覺的微笑:「我會幫你開些藥,好向你的父親跟姑姑交代。至於太公望,」
玉鼎在藥箱裡翻翻找找,「這個,三餐飯後服。注意保暖。」
「謝謝。」太公望接過藥瓶,嘆了口氣,「我實在很討厭吃藥…」
「你現在沒資格講這種話。」楊戩在他肩膀輕敲一下,
「不好意思,讓您大老遠跑來這裡。」
「那裡。他是你的朋友吧?」玉鼎微笑著說:「太公望,既然你是楊戩的朋友,給你一些建議:我不太懂政治,不過,在這種混亂的時刻,還是少參與為妙。我相信你沒有在總督府放火,但是現在不利於你的流言四起,或許這正是個退出的好時機。你若現在離開反抗軍,相信你的同伴也不會怪你。」
太公望閉上眼睛,
「…在別人眼裡看來,反抗軍的確是群到處作亂的烏合之眾,但我們和一般人其實並沒有兩樣。我們不過追求一個無拘無束、不會受到次等待遇的平凡生活罷了。『自由』不就是人一生中,最該捍衛的東西嗎?」
「看來你的意志很堅決了。」玉鼎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斗篷,
「也罷,每個人都有各自最重視的事業,我也不會勉強向你遊說。好好休息吧,大概一個多月之後就能完全康復了。保重了。」


「一個多月!?」玉鼎離開後,太公望抱著頭埋怨著,
「慘了!我下落不明這麼多天,普賢一定已經急得直跳腳,再拖上幾個月,革命軍八成要內鬨了!」
「內鬨?為了你一個人?」楊戩問,顯然半點也不相信,
「那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大人物啊。」
「主要是有人一直跟我唱反調的關係。」
「你在這裡白操心也沒有用,到處都是警察和軍隊,根本沒辦法離開呀。」
楊戩一面唸著,太公望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戶的一角,
「…所以,你現在關心的該是自己的健康才對…太公望!」
「咦?」

太公望站在窗前,神色自若地回過頭來,「怎麼了嗎?」
「你還裝傻!」
「什麼?」
「你剛想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藥倒到窗外去對不對?」
「沒這回事啊,你看錯了……吧……」
太公望滿面春風地微笑著,見到楊戩一臉肅殺的表情,頓時噤聲,
「馬上在我面前把藥喝了。」楊戩以命令的語氣說。
「是、是…」
看來真不好對付呢…不過,要耍小手段也還不難。太公望轉身,一面作勢仰頭,一面把藥瓶往旁邊一傾。楊戩冷眼旁觀。
「太公望…」
「呃…又怎麼了?」太公望心虛地開口,
「同樣的把戲你要玩幾次才甘心啊?」楊戩幾乎要七竅生煙了,「你想把藥倒在地毯上吧?別以為地毯是深色的我就看不見!」
這樣小孩子氣的人會是革命軍的幹部?未免太不可思議。革命軍裡面的人想必也被他整得人仰馬翻吧。楊戩心想。
「好吧,這次我一定…」太公望傷腦筋地笑著,楊戩卻伸手把藥瓶拿走,
「你做事太不保險了。」
楊戩一手抓著太公望,免得他逃掉,一手硬是把藥瓶湊到太公望嘴邊,
「不好意思,這時候只好使用暴力手段,用強灌的…」
「哇…!喂!住手!」太公望大聲抗議,「好啦!我自己喝啦!」
楊戩鬆開手,眼睛仍是緊盯著太公望的動作。太公望無奈地閉上眼睛,捏著鼻子把藥喝下去。

才一睜眼,就見到楊戩遞上來一杯水。
「……謝謝。」
「對不起,如果我早點注意到你的狀況,早些讓你下來跟我住,也不會…」
楊戩垂著眼睛說。太公望搖搖頭,
「說這什麼話啊!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楊戩只是不說話,太公望從手指間的縫隙看著他,
「那個醫生…玉鼎…他跟你很像。」
「大概吧。」楊戩說,「他從以前就經常幫母親看診。玉鼎醫師人很好,對我們很和善,我一直當他是第二個父親,言談舉止不知不覺中也有些影響吧。」
說起自己喜歡的人,楊戩侃侃而談。比起通天教主,玉鼎對他而言,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卻更像「親人」。

「不,我倒不是指…雖然就那個角度而言也蠻像的。」
太公望轉頭看向窗外,目送玉鼎出了莊園。

「對了,」楊戩掏了掏風衣的口袋,拿出一只銀色打火機,
「這是你的『手槍』。」
「你還懷恨在心啊!被耍了有這麼難以接受嗎?」
「很難接受。我是不容易上當的,不過,」楊戩無奈地苦笑:「被你耍大概就沒辦法了。你動不動就要作怪,防不勝防,這幾天我已經學到這個教訓。」
「這是讚美對吧?謝謝。」
不讓楊戩有解釋的餘地,太公望很順口地道謝,接過打火機,撫摸上頭的花紋,
「曉得這是什麼意思嗎?」
「你是指…?」
「蝴蝶。革命軍用它當軍徽。」太公望頓了頓,「從前歐洲的政治犯,會在監獄的牆壁上畫滿蝴蝶,代表『脫離一切的束縛重生』;即使形體被監禁,思考還是自由的。蝴蝶是希望和自由的象徵。」



市郊一棟廢棄的教堂,光線透過老舊的彩色玻璃,落在一群席地而坐的人身上,形成破碎的色塊。這群人的模樣就像一般市井小民,賣菜、送報的之類,沒有什麼突出之處,是見了很快就忘掉的那型,然而他們卻有著與外觀極不相稱的表情,各個面色凝重,氣氛嚴肅。

一人坐在半毀的聖母像上,處在陰影之下,看不清面貌,他的個頭不高,沉默地咬著指甲。
「…也就是說,從這裡進攻,」那人上前一步,蹲在地上,用磚塊畫著,
「…守衛最薄弱,可以用最少的人力。炸彈就埋在駐警的辦公室後。」
「抱歉,打斷你的話,」
一人面帶微笑,舉起手來,正是普賢,
「小望現在不在這裡,我們擅自決定進攻,是不是不太恰當呢?」

那人抬起頭來,陽光透過紅色玻璃,溫暖地照在他的後頭,逆光之下,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圈光暈中。他的模樣和太公望有些神似,然而眼睛就像兩個黑洞,可以吸收所有的光線一般,反射不出半點神采,顯得陰沉又冷漠。

「哦?」黑眼的青年不以為然地問,
「元始天尊現在親自到南方大城指揮,人力都往南集中,還留在北方首都的幹部裡面,就屬小望和你的階級最高了,王天君。」
普賢說著,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所以,所有的事都該由你們兩個共同決定不是嗎?」
「…太公望現在下落不明。」王天君沉著嗓子開口,
「如果什麼大小閒雜事都要由他決定,我們等到哪天才能動手?何況…」
他瞥了普賢一眼,嘴角浮出冷笑,
「你曉得他現在在哪裡嗎?沒人知道他的下落。雖然總督府說他們沒捉到人,那也不見得可信……他們擔心被劫獄,搞不好已經秘密處決了。」
普賢顫抖了一下,臉色慘白
「…就算小望不在,」他有些艱難地開口,
「他的理念,我會繼續替他堅持下去。我們革命軍不是殺手集團,只能在戰場上殺人,不該攻擊無辜的人民。」
「這是傻瓜的想法。」王天君冷冰冰地回應,
「假如我們一天炸掉一座建築物,一天殺死十個人,總督府還會默不作聲嗎?趙公明那沒用的傢伙,一定會馬上派人出來談判。」

「抱歉,我並不贊同你的意見。」
這時普賢的臉色已經回復正常,站了起來,其餘好幾人也跟著紛紛起立,

「看來你是一定要跟我作對了,普賢?」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表決吧,省得囉唆。」
王天君不理會普賢的解釋,低下頭去,在地上刷地畫下一條線,
「贊成我的人,站過來。」


就像曾經有過的禮拜日一樣,集會的人們從破舊的教堂魚貫走出,在踏出去的一剎那,原本嚴肅的臉上便換了一副神情,成了賣雜貨的老闆、商人、銀行員工,和外頭的城市景色融合在一起。
王天君一個人從後門離開,冰雪在他的黑靴下吱嘎作響。沒有人同行,他沉默地壓低帽沿。這時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

「囉囉嗦嗦的傢伙。」王天君咕噥了一聲,並不停步。
「王天君,是我!」那人在後面嚷著,「我是普賢啊!」
見王天君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普賢跑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真勇猛啊。」王天君睨了普賢一眼,「我從不曉得你是個這麼強硬的傢伙呢。」
「不是的,我是…」普賢訥訥地回答,「你好像對我有所誤會,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想解釋清楚。」
「誤會?什麼誤會?」王天君哼了一聲,「你支持太公望那一派,聯合其他人打壓我,這可不是誤會。」
「我是贊成小望的,但我沒有打壓你啊,這是大家一致的決議。」
「哼。」王天君的眼光漂向別處:「開口閉口都是太公望,那人到底有什麼了不起了?一副沒有他就什麼事也辦不成似的。」
「咦…?」普賢對王天君異樣的語氣感到有些奇怪,
「小望他…」
「他聰明、仁慈、對部下寬厚,而且不會隨便把人當棋子,」王天君接口道:「在這方面我確實不如他,但我能利用最少人力達到最高的效果,讓每個人都有適得其所的犧牲,充分燃燒而後光輝燦爛地死去,未必對革命軍沒有利。」他頓了頓,
「而且,有樣東西,他一輩子也比不上我。」
「是…什麼?」普賢對這樣語意不善的談話,打了個寒顫。
「野心。」

王天君從帽沿下,冷森森地瞪視普賢一眼,旋即轉身,快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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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繡曰:

正處於渡假回來後的垂死狀態~~~搭車真的好累│││~~~

拿王天君和妲己當壞人,其實吾人一直覺得很可惜~~小王可是紅繡的反角排行第一名啊~~~(淚)!壞人也有壞人的魅力~~~
不過,繼續讓反派當反派,或許也是一種挑戰。王天君到底會被吾人「扭曲」成什麼樣子,嗯bb……就看老天保佑了(祈禱中~~)!

其實紅繡寫這篇文是有背景套用的(某國革命,18XX年),只是~~~如果點明出來,一想到封神人物成了高鼻子凹眼睛的「阿斗仔」,就覺得還是別提的好bb……不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