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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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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世間
情為何物
直教人
生死相許

11情為何物

一抹清澄的晨曦從窗欞透進屋內,伴著幾聲「吱啾」鳥鳴,僅是輕微的聲響,卻弄醒了紫紗幔裡沉睡的呂望。

「嗯……」轉了個身,睫羽微張,揉了揉眼睛,呂望從床上支起了身子。

「嗚呃……」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呵欠,一件白色的披肩從呂望身上滑下。

「…咦?這裡是……我的房間?」轉頭打量了一會兒,呂望發現了適才從身上滑落的披肩:「這是……楊戩的…?對了!楊戩?!」

一把抓起披肩,神智完全清醒的呂望從床上跳了下來,然而,空蕩蕩的房間傳遞了楊戩不在的訊息,有些悵然的看了看手上的披肩,昨夜的回憶逐漸浮上心頭,血液也隨著回憶的清晰而出奇合作的湧上雙頰,不過,唇邊卻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甜蜜。

輕撫了撫雙唇,昨夜的溫熱觸感依然清晰,呂望只記得後來自己好像在楊戩懷中睡去,可能在自己睡著之後,楊戩就把自己送回房了,這件披肩可能也是楊戩給自己披上的。

披肩上……還帶著楊戩的淡淡餘味……

蟬玉…還沒起身吧?呂望走到櫃前隨便翻出了一件綢衫披上,手無意間觸到了自己的喉部。

一時怔忡,方才的甜蜜笑容在剎那間凝結。

…喉部…與一般女子不同的突起構造……清楚的說明了自己並非女子的事實,更是清楚的提醒了呂望:他和楊戩都是男子。

十四歲那年的「倒嗓」(就是「變聲」啦!)之後,呂望的聲音只較之前略為低沉了些,不會有人因此察覺他並非女子。平時,呂望則是穿著較高領的服飾,或是在頸部戴上以絲緞製成的特殊墜飾來遮掩與女性不同的喉部,昨天晚上因為天暗,楊戩並沒有發覺,但……以後呢?

這個事實……清晰的叫人心痛。

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小姐!你起身了嗎?」是蟬玉的聲音。

「進來吧!蟬玉!」

「…咦?小姐,你昨晚沒睡好嗎?」指了指眼睛下面,蟬玉一進門就發現了呂望的黑眼圈。

「啊?這…這個……可能昨兒個夜裡做了夢吧……睡得不熟……」呂望結結巴巴的說著臨時編造的理由,但微紅的雙頰卻引來了蟬玉略帶懷疑的目光。

「……小姐,是什麼夢啊?能讓你晚上睡不好……」蟬玉的眼神一轉,彷若使壞的扯著嘴角笑道:「…該不會……和『楊戩』有關吧?」

「啊!妳……妳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會……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呂望的神色一變,適才的羞赧在一瞬間消失,臉色嚴肅的叫人心寒。

「妳……不是蟬玉,妳是什麼人?」冷冷的語調,冷冷的眼神,和方才羞紅了雙頰的呂望判若兩人。

「小……小姐,你在說什麼啊?我當然是蟬玉啊!不然我是誰?小姐,你是不是睡糊塗啦?」「蟬玉」略為慌張的辯解著,但呂望似乎完全不吃這一套。

「蟬玉提到楊戩時都會在前面加上『那個』二字,她只會說『那個楊戩』,而不會單叫楊戩的名字,再說……蟬玉提到楊戩時是絕對不會用這種調皮的口氣的。」

「蟬玉」聽了,愣了數秒,隨即笑出了聲音,但那聲音卻是:「哈哈!沒想到我給蟬玉的印象竟糟到了這個地步……果然是瞞不過望呢!」

「楊戩!?」呂望極其驚訝的看著眼前的「蟬玉」發出了楊戩的聲音。

下一秒,「蟬玉」已化為一個藍髮青年站在呂望眼前。

「我之前忘了告訴你,我除了會使用法寶之外,還具有與生俱來的『變身術』……望?」

似乎還有些不太能相信自己眼見之事,呂望仍然傻愣愣的站著。

看見呂望的反應,楊戩的嘴邊浮起一抹壞壞的笑,湊上前去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

這個方法看來很有效,因為下一刻呂望立即臉紅的欲往後退,然而楊戩的反應比他更快,在呂望的左腳剛要往後邁時,楊戩已借力使力將他帶入自己懷中。

懷中人兒極不自然的輕微掙扎了起來,楊戩的雙臂收得更緊了些,彷彿懷中所抱的是隻不安份的貓兒,隨時都會從自己懷中掙脫而去。

像是知道掙扎無用,抑或是被這有力的堅實雙手降服,呂望放棄了掙扎的動作,雙手有些無奈的安份了下來,擱在楊戩的胸前,微微發燒的雙頰側貼在厚實的胸膛,聆聽著耳畔傳來的沉穩節奏。

「楊…楊戩……我們這樣…會被蟬玉看見的……」臉更紅了。

楊戩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低頭看了看懷中好不容易安份下來的貓兒,楊戩伸出右手,輕托起呂望的下顎,紫電與碧波相對,呂望有些驚慌的想跳開這攝如紫電的雙眸,然而,楊戩的右手卻更為靈巧的轉托為撫,輕輕摩娑著他如花瓣般柔嫩的臉頰。

原已如火燒的雙頰再次染上一層霞色,呂望微閤雙眸,臉龐輕靠在楊戩的掌心中,感受著這曾經擁抱過自己的,溫暖的手。

呂望可以看得見,那雙紫電逐漸向自己靠近,也可以感覺得到,濕熱的氣息拂在自己的頰上、頸畔,唇間的距離近得可以融化彼此。

楊戩微一偏頭,很快的擄獲了呂望的雙唇。

微涼的唇瓣,在接觸的一瞬間一顫,楊戩放慢了動作,在呂望的唇上輕柔的摩娑著、安撫著他的不安,好一會兒,呂望才放鬆自己澀澀的回應著,稚拙的可愛。楊戩在心底輕笑了一聲,趁著呂望鬆懈的瞬間,舌葉極靈巧的竄入牙關間,捉住對方的舌與其糾纏嬉戲。

雙腳逐漸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呂望的身軀現在完全靠著楊戩的雙手支撐,整個人脫力的任他擁著。意志再次一點一滴的從唇舌間抽去,放棄了思考,呂望任由楊戩品嘗著他唇際的甜蜜,任由楊戩掠奪他的理智,什麼道德,什麼同性相戀,此時全化為一堆無用的字眼。

這,就是愛嗎?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狂亂、如此的熾熱……熾熱到足以燃燒彼此,將其墮入無止盡的深淵。

眼睫一閃,一滴熱淚延著頰畔滑下,落地無聲。

時間、空間,在此時此刻……

失去意義。

** ** ** ** **

當晚,在客棧中,清晨的纏綿仍清晰的縈繞在楊戩心頭。

--『妳……哭了?』--
輕拭去臉頰的淚痕。

--『……』--
無語。

--『……為何?』--
是自己…太衝動了嗎?

--『……因為…「幸福」……』--
適才吻過的微紅雙唇顫出「幸福」二字。

--『……』--
怔忡。

--『…如果是你,就算是粉身碎骨,亦無悔。』--
微揚的唇角,仍盈著水氣的雙眸,絕美的帶淚容顏,有著放棄靈魂的決絕。

是夢嗎?當你懷中擁有一個天地間的唯美。

一聲鷹嘯打破了沉思,楊戩走到窗前凝神細看了一會兒,隨即「嗶」的吹了一聲口哨,夜空中的蒼鷹盤旋了一圈,飛快俯衝而下,扇鼓著兩翅,輕巧落在楊戩伸出的臂上。

這是聞仲的傳信鷹,楊戩拿下繫在鷹腳上的信箋,走到桌前展開細看:

『楊戩吾兒親閱:
於呂岳貪贓枉法,欺凌良家百性一事,皇上已有計較,然國師趙公明於京勢力甚大,恐打草驚蛇,故命為父與武成王喚爾等先行回京,逮呂岳到京一事,容後再談。且太子殿下也身在杭州,若有不測,吾等身為人臣,雖一死難償萬一。皇后娘娘對太子甚是掛念,呂岳一事已完,且西域近日來似有不安,皇上有意派汝與天化前去西域,故速與姬發殿下、天化回京。
望自珍重。
父 仲字』

楊戩看著信箋,良久不語。回京?那望怎麼辦?自己雖早有決心此生非他不娶,但是……爹娘會允許嗎?以自己的家世來看,怎麼說都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再說……西域?一去又要耽擱一年半載,在這期間又會有什麼變數?

「可惡!!」楊戩煩躁的在桌上猛搥了一下。

** ** ** ** **

一如往常,呂望仍於清晨在花園中閒逛,等著楊戩不知何時的出現。

心裡無疑是迷惑的,在對楊戩的心態明朗化之後。

雖然不知未來會如何,但……至少,現在的幸福,他還有資格把握吧?

正作如是想,身後的草叢傳來了沙沙的聲音。

「楊戩!」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呂望猛一回頭,映入眼簾的是思念中的藍髮青年,然而……眉宇間不再是慣常的笑意,一雙紫眸心事重重的看著自己。

「楊戩…怎……」話還沒說完,人已在楊戩的懷中。

「……怎麼了?」呂望輕輕的開口問道。

一陣沉默,呂望聽見一個沉穩卻帶著些許不安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我要回京城了。」

呂望的身形一僵。

……這是…早已可以預知的結果吧?他的離去……

「……望,我不會忘記,我曾對妳許下的諾言……」楊戩稍微拉遠了一些他和呂望的距離,注視著他的雙眼說:「…跟我一起回京城,好嗎?」

睜大雙眼愣了數秒,呂望很快的推開了楊戩,轉過身不住地搖頭說:「不…不行……」

「望!」楊戩從背後重新抱住了他:「不用擔心蟬玉,我會替妳和她贖身,只要她願意,我可以帶她一起跟我們回京城……」

「不…不是的……」不是因為蟬玉,而是因為我是……

「望!!」略顯粗暴的板過望的身子,楊戩的紫眸直透進望的雙眼:「妳到底在拒絕什麼?」語氣……是堅定,卻又帶著些許悲哀的。

「我……」能告訴他嗎?能告訴他我其實是……

話到嘴邊,終是無法化為具體的文字。

呂望的欲言又止,只增加了楊戩的不安。

楊戩緊抱著呂望說:「望……我曾說過,從今以後,妳的一切一切,我都要親手守護,這絕對不是戲言。如果是你,無論我的地位、身份為何,我都可以斷然捨棄,只要是妳……」

「地位?身份?」喃喃低語著,呂望迷惑的重覆著這兩個詞。

是我的錯覺嗎?楊戩的語氣,好像帶著幾分哀求……

如果你知道我的地位其實是罪臣之後,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是…和你一樣的男子……你還能對我說出這一番話嗎?

不是因為不能相信,而是因為…『相信』…太難……

「我不想再瞞妳,望。」呂望的眼中再次攝進兩道紫電,只聽見楊戩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傳入耳中:「我是當朝太師聞仲的兒子。」




………………靜默。

如晴天霹靂的字句在呂望的腦中嗡鳴。

--『……我是當朝太師聞仲的兒子……』--

--『……當朝太師聞仲的兒子……』--

--『……當朝太師聞仲……』--

--『……聞仲……』--


一瞬間
萬籟
歸化於無

一瞬間
天地
崩裂成灰

……聞……仲……?

一個……他該拿他的生命去恨的人啊!


** ** ** ** **

呂望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叫楊戩回去的,也不記得,後來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渡過這幾天,不記得自己怎麼吃飯睡覺,不記得自己怎麼去向妲己晨昏定省,不記得自己怎麼見客,不記得……

多少個白天黑夜……也不記得了。

「……小姐……」看在外人眼中,呂望的一切如常,一如往常的笑,一如往常的清冷語調,一如往常的歌舞……然而,蟬玉卻很清楚的知道:小姐不對勁,非常不對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上,反正小姐真的不對勁!

就像是……失去了靈魂的人偶。

這樣的想法令蟬玉害怕:「小姐!你到底是怎麼了?你別這樣悶不吭聲,死憋著一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說呀!你是不是要把蟬玉活活急死啊?小姐……」

不知叫了幾聲「小姐」,呂望才稍稍有了點反應,無焦距的眼神從盯著牢牢關起的窗扇轉進室內,然而,迫切等待的話語卻是:「……為什麼?」

「…咦?」蟬玉被呂望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

「……不該遇見他的,對不?」

「…小姐?」怯怯的叫了一聲,蟬玉覺得眼前的小姐好像不是從前的小姐了,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一般虛無。

「……為什麼……我們根本就不該相遇的…為什麼……根本不該…呵呵!蟬玉!老天爺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真的開得太大……我開不起啊……哈……」呂望笑著,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足以迷惑人心。

然而,蟬玉只覺得一陣寒意沿著背脊上升。她知道,那個『他』,指的是『那個楊戩』,然而……

這樣的小姐……她從沒見過……

「……小姐…」蟬玉輕走上前,一隻手扶住呂望的肩說:「……你…如果真的對他動心了…真的…愛上他了……那就……不要再在乎什麼了……不要折磨自己,好嗎?」蟬玉結結巴巴的說著,小心翼翼的選擇著措詞,深怕一個不慎,就會刺激到呂望。

「…愛上……他?」不可置信的,呂望的視線落在了蟬玉身上。

「………不!我沒有!我沒有--!!我跟他都是男人!我怎麼可能愛上他!!我沒有對他動心!!你不要亂講!不要亂講--!!我跟他都是男人!是男人!!我不可能愛上他!不可能的---!!!」連珠砲似的字句,像是個做錯了事死不認帳的孩子,呂望摀著雙耳聲嘶力竭的嘶吼著,狂亂和茫然兩種極端的情緒在無神的碧瞳中交織,胸口劇烈起伏,唇瓣的血色褪成青白,周圍的空氣彷彿在一剎那抽去,不能呼吸的窒息感,令他不能承受的幾乎要昏厥過去。

「小姐!冷靜點!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子會傷害自己的!不要……」不住的絮念著,蟬玉嚇壞了,一把攬住了呂望,順著下墜的力量和他一起跪落到地上,一隻手忙撫著呂望的背脊順氣,深怕她一鬆手,呂望就會從此消散。

「……我沒有對他動心……我跟他都是男人…都是男人……我不可能愛上他…不可能……」模糊不清的反覆叨念著,呂望的雙手緊扣著自己的身體,使力過大導致指節泛白,衣衫下的肌膚大概也被抓青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姐……」

** ** ** ** **

「什麼?過幾天就要回京城?我還沒玩夠呢!」姬發一臉無奈加可惜的說。

「還沒玩夠?我們已在杭州城待了近一個多月了,再說,你別忘了你是偷溜出來的,再不回去,我和楊戩會被我老爸和聞太師罵個半死……」天化抓了抓頭髮,語氣中是明顯的不高興。

「那楊戩呢?他怎麼說?」

「他啊……」天化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來,他很明白楊戩對那青樓女子「蘇寒月」的迷戀程度,但是……結果早就確定是不可能的啊……

此時,隔壁房中的楊戩也是一般心思。

數天前,望得知自己身份時的反應仍歷歷在目……

--『……「聞仲」…?』--

--『…望?』--

--『…你是……太師聞仲的兒子?』--

--『……嗯。』--

--『……你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走啊!!』--

--『望!?怎麼回事……』--

--『走啊--!!!』--

當時,望就這樣不由分說的把自己推出門外,無論楊戩怎麼呼喊,房內的望都無動於衷,之後幾天楊戩仍如慣常般每天清晨到萬花樓的後花園,但是……

不但園中空無一人,就連望的房間窗戶都是緊閉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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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玉姐姐,有位公子在花堂堅持說要見寒月小姐,攔都攔不住,怎麼辦呢?」紮著雙髻的小丫環怯怯的對蟬玉說道。

「通報過妲己夫人了嗎?」

「還沒,不過……那位公子似乎是曾經到過後花園聽寒月小姐彈琴的那位……叫什麼呢?」小丫頭偏著腦袋努力的思索著。

「是我,楊戩。」

蟬玉和那小丫環猛一回頭,只見一藍髮青年飄然的站在風月閣的迴廊處,後面則陸續跑來了幾位氣喘噓噓的夥計,看來是追了有一段時間了。

蟬玉皺著兩道細眉瞪著楊戩好一會兒,才轉頭對那小丫環說:「晴兒,妳先帶小李子他們下去,這位公子就交給我吧!」

「可是……」晴兒的嘴巴欲開欲合,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下去吧!」溫柔卻不失威嚴的語氣,一句話讓晴兒乖乖閉上了嘴,轉身從楊戩的身邊走過,「順便」把還沒順過氣的一群夥計們帶下去了。

「……楊戩公子,雖然這樣說可能沒用,不過……你還是請回吧!小姐他現在不想見你。」

「……我知道,可是,我說什麼都要再見望一面。」楊戩的眼神仍堅定如昔,但這次還包含了更多的焦急。

蟬玉直視著楊戩的雙眼,不久後才嘆了口氣,轉身領著楊戩往呂望的房間走去,邊走邊說:「我會去幫你通報的,不過,小姐見不見你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到了那懸有「風月閣」三字的房門口,蟬玉輕敲了敲房門:「小姐,是我。」

「……進來吧!」房內傳出的是楊戩思戀了數日的聲音,但這聲音卻較已往無力了許多,楊戩的心口不由得一窒。

蟬玉推開了房門,轉頭向楊戩點了一點,將門扇輕輕帶上,讓楊戩留在門外。

過了好一陣子,房門再度「吱呀」一聲打開,蟬玉走出來說:「楊戩公子,小姐說,請你自己進去。」簡明扼要的說完,蟬玉斂了斂袖,轉身向迴廊走去。

面對著半開的門扉,楊戩站了數秒,才推開門扇走了進去。

時值傍晚,透過紙窗的夕照灑落一室橙紅,在橙紅之中亭亭而立的是一身白衣的呂望。楊戩剛想開口叫他,但望的模樣卻是如此叫人心寒:數日不見,原本白皙的臉龐此時蒼白如白蠟,身軀也明顯瘦弱了許多,愈加顯得弱不禁風,面無表情,看著楊戩的眼睛虛幻的像是看著另一個不屬於這裡的時空。

「望……」甫出聲的語氣是充滿心疼的。

然而,呂望的反應卻如同聽若未聞,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呂望才走向前去在楊戩的面前停住,伸手輕撫上楊戩的臉頰,藉撫觸傳來的體溫令楊戩一驚,一把抓住他的手問道:「望!怎麼回事?妳的手……為什麼這麼冰?!」冰的像……不屬於人類的溫度。

呂望卻仍沒什麼反應,只是輕巧的收回自己的手,走到邟邊推開塵封了數日的窗扇,雙眼盯著窗外沉默許久,一個平靜的柔和嗓音才傳入楊戩的耳中:「我……其實也是京城人氏。」

「?」分別數日,相見的第一句話卻令楊戩摸不著頭腦。

「在我兩歲那年,家中遭逢劇變,滿門死絕……」語氣平和,平和的與「劇變」、「滿門死絕」的字眼完全扯不上關係。

「一家上下六十餘口……除了我母親帶著年幼的我逃了出來,其餘全都……難逃此劫…就連甫出生的妹妹也……」

楊戩驚訝得看著眼前神色安和得令人心寒的呂望,這是他第一次聽呂望說到自己的身世,然而,這個故事卻是…如此悲涼……

心底,一絲不好的預感閃過。

「後來,我母親帶我逃到杭州,靠著母親的繡活兒相依為命,在我五歲那年,我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但也僅只於知道父親在我兩歲時去世,且非善終……」

「印象裡,母親常在夜深人靜時獨自飲泣,那是一種--一輩子都忘不了--極為壓抑的哭聲……」

「母親的身體原本就不好,再經過長年累月的操勞和悲鬱,在我七歲那年,終因積勞抑鬱成疾而香消玉殞……」

「之後,我被賣入了萬花樓,原本以為,自己會這樣度過一生,然而,我卻遇到了袖姨--一個服侍我父親多年的侍女--她告訴我我的身世,也使我從此有了一個生存目標--『復仇』……」

「她告訴我,我的父親死於十五年前的『殷周之易』,死因是由於手握殷王朝近三分之一的兵權,卻又沒有歸順當時的周軍,因此在周文王登基,殷朝滅亡後……被周朝太師聞仲以『免除後患』為由下令滅族……」

聽到這兒,楊戩只覺得周圍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似的,傳入耳中的一字一句如同暴雷般劈碎了周遭的一切:「難道說……?!」

「沒錯……」冰寒如刃的聲音切斷了楊戩的未竟之語,也切斷僅餘的一絲期盼:「我的父親,正是當年被聞仲下令滅族的文成王李耳!而我母親,正是殷朝末代皇帝紂王的親姐--龍吉公主!!」一向平靜如不動碧波的雙眸此時燃起了兩團熊熊綠燄,積壓了九年的仇恨化為字字悲憤的語句奪口而出。

聽完一切始末,楊戩除了站在原地之外,什麼都不能做,看著眼前欲哭無淚的呂望,他連將他擁在懷中的資格都沒有,因為……

兩人打從十五年起,就註定是互相仇視的。

呂望轉身自繡籃中搶起一把利剪,恨恨的瞪視著楊戩說:「從我知道我的身世後,我就決心要復仇,不管要花十年還是二十年……就算殺不了聞仲,也要讓他嘗嘗失去摯親的悲慟!」眼底的烈燄,如同修羅之火般跳躍著。

老天爺這個玩笑,真的開得太大了……

沒有逃,沒有躲,楊戩一步一步的走向呂望,無視於他眼底的仇恨之火,伸手一把抓住了高舉在空中的素腕,下一刻,便抓住望的手將那把利剪抵在自己的心口。

「……如果,這樣做,能讓妳洩恨的話,那麼…妳就刺下去吧……」仍是那樣溫柔的聲音、溫柔的眼神,唯一不同的是,聲音和眼神中皆包含了比平時更多的不捨和眷戀……

「能死在妳手中,我無悔。」

自眶中湧起的水霧,澆熄了眼底的烈燄。

是怎樣的感情,能讓人生而無怨?又是怎樣的感情,能讓人…死亦無悔?

然而,身負的血仇與心底的愛戀……孰重?孰輕?

答案是極明顯的。

緊閉了閉眼,呂望放棄了心底的掙扎,無論如何,這個結局早已是命中注定的……

抵在心口的利剪往後移了一些,緊接著便毫不猶疑的刺進楊戩的身體。

沒有叫喊,楊戩只是眉頭輕皺了一下,一雙紫眸仍不捨的注視著呂望,然而,大量流離身體的鮮血也同時抽離了他的生命……

溫熱的血液順著利剪流到他的手上、衣襟上,猶如雪地綻放的紅花。

抽出利剪,楊戩的身體隨即無力的順勢下滑,最後的最後,他只是輕輕的揚了揚嘴角:「我愛你,望……」

淚,再也控制不住的自眶中湧出。

茫然的看著楊戩滑落在地的身軀,茫然的看著手中染血的利剪,以及同樣染血的雙手……

原來,鮮血和淚水在肌膚上的觸感…是一樣的……

--『袖姨,我活著的目的,是報仇,那…報仇後,我又該如何活下去?』--

望蹲下身子,伸手輕撫過楊戩逐漸失溫的臉頰,那雙曾凝視自己無數次的紫眸此時已安祥的閤上,地板上則有一圈血色逐漸擴大。

鮮血凝成的紅鏡中映照出望淚跡斑斑的臉。

「戩…你等我……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呂望再次高舉染成絳紅的利剪,狠狠的往自己心口刺下!

利刃入體,鮮血自胸口泉湧而出,可是……並沒有想像中的疼痛,疼的……是那顆早已碎為片片的心……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藍色的身影…和……那對包含了無限愛戀的溫柔眼眸……

--戩……是你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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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雨的拖稿時間

呃……又是拖了一個多月的一回^^|||……

這一回的劇情可說是直轉而下,望望的身世揭曉,注定和楊戩是敵對的身份也明朗化了(不過,大家因該早就猜到了吧^^?雨「自認」做了很多提示哦!)。在上一回的後記中的「她」指的就是龍吉公主哦^^!另外,「李耳」其實就是老子的俗名哦!這麼說來……又出現意外的一對了,老子和龍吉公主,大家有沒有被嚇到咧^^|||?(如果有人覺得突兀,請不要怪曉雨哦!因為雨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寫成這樣^^|||……←不負責任的發言)

還有,呂望有妹妹喲^^!諸位猜猜是誰呢?

呵呵……雨的白話式文言文(指聞仲書信那段)一定很好笑吧?因為雨自己看了都很想笑^_^|||……沒辦法,雨的古文程度不高/_\,如有荼毒各位眼睛的地方還請多多原諒(聲音越來越小了)……

下期預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