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來了?
輕描淡寫的語氣,似乎他與那人是近鄰般。

他走近:你知道呂望在哪嗎?

唔,穿著奇異寬鬆的衣飾坐在大石上的那個人用眼神一指:指向桃花林深處。

他看了半晌,轉過頭來:沒路啊。

這不是路?那人又一指潺潺小溪:走吧。





桃花雨(十一)





【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
(∼∼扉頁插畫:在華麗畫舫中,玩陞官圖的光明右使、蟬玉、童心神醫,與在一旁撥著琴弦的王貴人)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啊,
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

吟著不成句的句子,那人駕著小舟,溯溪而上…

不…?不是溯溪源,這小河是很奇異,一會往他們前行方向流,不一會又往他們身後流去。
一葉扁舟是更詭異,就算小溪流向不定,卻還是緩緩飄動於中…

聽著那人吟著古時避世文人寫下的夢,他問了:

你是那武陵人嗎?

那人微微笑了,不,我不是,應該說我不知道。
在桃花源裡,一切都沒有名字。你不是知道麼?怎麼又忘了?你們外面的人可真詭異,明明知道的,下一次回來後又忘了。

他默不作聲。在此桃花源裡,的確有些他所不知道的規則。

……你三番兩次的來,吵得老君不能睡呢…
不知過了多久,駕舟人又道。

三番兩次?

那人丟給他一個厭煩的眼神。唉,後,那人嘆氣:說來,你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沒看過你這樣的人…

駕舟人叨叨唸著,其中,桃花花瓣也不斷落下,數量之多快掩去了他的黑衣黑袍。
幾乎,幾乎讓他自已以為自已穿著的是一件桃白衣裳…
抬手,花瓣盡落,一截袖子抖落桃白,又是黑素。

什麼時候,他就不穿除了黑衣以外的顏色了呢?
他試著回想。
是了,是他十五成年以後吧…
正好,是他像呂望這般年歲的時候吧……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啊……







這故事,要從哪兒說起呢?
從…楊戩的遺忘說起可好?

望…師叔…冷不防,楊戩抱緊了姜望。

楊……姜望一遲疑,錯過了避開的時機,
其實他那避得過呢?避得過楊戩那深烈的情愛麼?

見姜望身子仍是僵硬,楊戩道:我…不介懷你不和我親熱了。
我只希望師叔你待在我身邊就好了,其他的,我不求了……
不求,你心似我心了…

那,姜望還有疑問:那呂望呢?
清懼眉目一斂,想道:那少年坦率開朗,楊戩與他共遊江湖也比跟我有趣多了…
如此一想下去,竟是黯然。

楊戩愣住,不解道:誰是呂望?

這下換姜望愣了。







話說起西岐王府,因為喜事的到來而顯得喜氣洋洋。

姜望越過正在忙碌的管家婆子,急急想找著一個人。

姜大俠?邑姜娉娉婷婷的走來。引得姜望一瞇眼。
少女的衣飾與早前並無二致,同樣的一身水綠。
但是裡頭的人呢--?
邑姜變了--早前那名細瘦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雙十年華的俏佳人。
彷彿這三年來的年歲一口氣的加到了邑姜身上,使她孩子氣盡脫,一轉而成少婦模樣。

呂姑娘……姜望嘴唇乾澀,開口道:請問妳知道一名叫做呂望的少年嗎?

誰?邑姜黑瞳波光粼粼,盪著是疑問的水光:呂望?姜大俠的親戚麼?怎麼與姜大俠同名?

姜望訝然了…







究竟是出了什麼差錯…?

捫心自問著。
究竟…呂望與他與楊戩邑姜是…?

喂,到了。駕舟人不客氣的叫他。

姜望上岸了。

一抬眼,在滿天紛飛的桃瓣芳草中。

他看見了少年。



什麼時候,他穿起了代表哀悼的喪服呢?

喪服的黑,是深怨的黑。
是將心房重重鎖起的黑鎖。

因為自已無力救助他的竹馬之交,因而關上的年少心情嗎?

就在這…就在這…

少年身上?

當手要觸及時,紅髮少年猛然醒了!

你…!?少年再看看周圍,又再看向姜望:你…怎麼會在這?

為什麼沒人記得你?姜望不答反問。

這…我哪知道!?呂望別過頭:別來打擾我!



說白點,他是在等死。

他並不是很清楚自已的立場,他只知道,自已是個無主可依的孤魂。
一抹,不應存在於世間卻又偏生鮮明的幻影。
他啊,僥倖讓甫剛喪母,誤入桃花源的邑姜撿去,附了她的身,見過花花世界。已經是萬幸了。

邑姜也忘了你。身旁的黑衣男子陳述著。

嗯,他漫不經心的回道:邑姜和那二公子在一塊了吧?所以她出去了。

可是我記得。黑衣男子蹙眉:為什麼?為什麼?連楊戩也忘了你……

提到楊戩,呂望面色蒼色了起來。

楊公子呀…他一見就深深戀上的人呀……
他忘了自已…
呵…自已真是屍骨無存了…

看著呂望的難過,姜望開口道:我的身體給你吧。

呂望訝然:為什麼?

因為你比我更喜歡他。

我…曾以為,

心中大鎖能給他的情意消融殆盡。

可是…

自已卻不能回應楊戩。
手足冰冷,不能回應他的熱度。
他看著少年:假如是你的話,也許能吧…

能擁抱他。







情之一字.難解。

對不起…教主…

他並沒有向那美豔無敵的女子嗑響頭,但話中的告別之意是很決絕。

唔,那,小乙,這樣妾身就非得殺你了喲(心)
女子漫不經心的用黃鶯嗓子似說一件不干事的問題唱著道:
就算你一生一世就非得躲著我們神教上上下下眾多耳目也好麼?

嗯……他決絕點頭。

這樣不好喲,小乙,女子望著昔力得力屬下:
你根本不是想與那呆子在一起,你只是想跟他一起死。







我不懂。

紅髮少年站起:我不懂,你也是喜歡著楊公子的吧?怎麼就甘心讓我?你不是喜歡著他嗎?那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與他歡愛?

他默然不語,少年氣極,揪著他的領子:說呀!你--

瞬間,就像是深封在房子地窖底層的雜物被挖出般,少年腦裡突地掠過一些記憶--那是--什麼?少年驚懼,甩開了姜望。

……他看到了什麼?不,那也不是看到,而是…
彷彿原本就在他腦子裡似的。
……原來如此,你是因為普賢真人之故…
少時看到祖父醜惡的獸行,竟連帶的厭惡著與楊公子的歡愛,甚至還有愧疚感。

我不懂…少年再嘆一聲,與先前的嘆息是兩回事。







……真的不留下?玉鼎真人。
席間,金鰲王府的主人詢問:你文武兼具,是我通天衷心敬慕的俠客,若你能當犬子的西席真是再好不過了…

玉鼎真人苦笑搖頭,說:在下只是一個江湖鄙人…那裡能當王爺世子的西席…王爺太看重在下了…

太乙知道,他是為他。也是為王爺。

大隱於朝,有了金鰲王府的庇護,應是能躲過黑白兩道的擊殺,但是,依他這惹事好動的性子,哪裡會肯跟他躲在王府裡三年五載?再者,萬一他耐不住惹了事,且不是為王爺惹來莫大麻煩?

玉鼎條理分明的考慮清楚,便拒絕了王爺美意。

你為什麼不留?待在這教小王爺,你也是歡喜的吧?捉住他衣袖,問。

玉鼎回頭,訝然:太乙……我為什麼要留在這呢?我留,你會留嗎?放心…我與你是同生共死…

是了,玉鼎有要自已一起死的打算了。早在他拋棄崑崙首徒的身份之時…





我只是…羅織著自已心愛的幻影。
終於,我放棄了羅織,嘗試著去愛著他。

可是…卻發現…
以我這人,是不能愛他的…
我這人只是帶給他苦痛罷了…


第一次,向來姿行江湖的他開始思考。
什麼才是他的路。

現今或許太晚了。

也許他真的就像教主所說的,他不是想與玉鼎在一起,而是想與他步上毀滅之途。

但是,現在他還有回頭的餘地吧?

真心真意為一個人想,為玉鼎想…

唔,總之,他不想帶玉鼎去死了。







楊他說,他要為了我…他不在乎我是否回應他…姜望極為羞恥的說出。

聽得呂望雙目圓睜:你這是什麼話!?你大老遠的只是要來與我炫耀麼!?炫耀那個張狂不羇的人肯為了你,甚至肯勉強自已來遷就你!

不。姜望搖頭:我…應該…只是喜歡…
只是喜歡…就是喜歡他的張狂不羇…是的,我是喜歡。姜望邊想邊說,後還像肯定自已心意般的點了點頭。

我不能使他歡喜,就算他心儀於我也是。







他不想帶玉鼎去死,

他不應是…不應是這種結局。

喂。

童稚的孩兒聲音。

你彈得是什麼曲子?

曲子…?啊,是了…他沈思之時,他又彈了那首曲子…
抬眼望向言談略有驕氣的孩兒,太乙淺淺笑道:這首曲子麼?是叫…是叫歌盡桃花…







你…你是笨蛋呀!

少年不敢置信的:就算…就算你不能使楊公子快樂又有何妨呢?你沒見過他望著你的眼神嗎?他就是…他就是…

--就是寧願折損自已的張狂也要與你在一起呀!

少年難道的咬住下唇,淒然看向姜望。

而姜望緩緩搖頭:我不願他這樣。這樣,於誰都不好。

那你還想怎樣呢!?少年不耐答道。

跟我走,我的身體給你。你應懂得的,你可以給他我不能給的東西--說著,他強拉起少年的手--

這一觸,觸到了楊戩的溫柔笑臉。
混著輕佻邪魅,令人心動的笑顏。
姜望愣住,他從未見過楊戩的這般表情--
說來,自他們相依起,楊戩待他,總是如此小心,就算偶爾輕薄,也是點到即止,又那裡會顯現那幾近逗弄的惡意笑容呢?

那麼樣…姿意的笑聲容姿。

放開!少年掙脫。

他卻流淚了。

你…!?

他眨著眼,抑不住心跳心痛,沒錯--他想要的就是楊戩的這種笑容。

細細檢視著好像本該存在於自已靈魂記憶中的笑容時,他緩緩道…我懂了。

姜望抬眼,看向呂望說:看來,你真的是我。

少年驚道:什麼?







他懂得了。

他想要玉鼎活下去。

看著眼前這美貌孩童,一個想念逐漸成形……
為了這個孩子、為了故友,玉鼎一定不會與自已步上黃泉路了。

爹爹說,凡是好曲子,背後一定有個什麼故事。孩子童言童語的問著自已:你琴曲彈得那麼好聽,一定有過什麼故事吧?

啊,是的…他淺淺笑道:的確,這有一個很離奇好聽的故事喲…

那故事,玉鼎會用一生說給你聽的…


後記

唔…要怎麼說下去呢…

總之,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姜望&呂望是同一個人!耶!

蟲不管了。

接下來,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回了吧?交待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