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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訪吸血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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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是在什麼時候變成吸血鬼的?」
記者問,錄音機空洞的轉動著,太公望微微想了下,
「記不怎麼清楚了,大概是十四歲的時候吧?」
太公望苦笑著,眼神卻仍是極為銳利,
「我可能已經有點老人痴呆了。」
騙鬼,記者在心裡頭這麼想著,此時太公望突然開口了:
「你身上的香味是怎麼一回事?」
「香味?」
記者一臉狐疑,隨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手,
「你是說我衣服上的味道是吧?那是我用的衣物防蟲劑的味道。」
「是什麼香味?」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什麼花還是什麼草的。」
記者說,太公望的臉上再度出現莫測高深的微笑,
「對了,我們還是繼續剛剛的話題吧。」
記者意圖把兩人的對話導回正軌,太公望只是苦笑了下,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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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賢和太公望兩人都大病一場之後,普賢的家人也帶著普賢搬走了,理
由是「不願讓普賢在這樣一個受了詛咒的村子裡長大」,太公望只能孤伶伶的
一個人過生活;但是好景不常,對一個又窮又沒有人賺錢的家庭而言,小孩、
尤其是男孩、可是一項重要的人力資源,因此太公望從十歲開始就固定為村裡
的大地主放羊,以賺取弟弟妹妹們每天早上喝的牛奶,對太公望的家人來說,
這些牛奶錢已經算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了。
就在某一天,太公望如往常般的驅著羊群回到地主家的時候,村長太太慌
張的衝進地主家:
「太公望!太公望!」
「啊?是村長太太啊?」
「你......你快點回去!你家失火了!」
「什麼?」
這對太公望而言是個意外的災難,太公望立刻往自家的方向衝去,當衝到
家門口的時候,太公望看到一幕難以置信的光景:早上還好好的房子已經陷入
一片火海,火場裡頭還不時傳出東西坍塌的聲音,
「爸!媽!你們在哪裡?」
太公望發狂似的尋找著自己的家人,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聲音回應他,
「太公望,」
村長提著一桶水走過來說,
「我想你爸媽他們可能都不在家吧?」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火場裡傳出一陣尖銳的嬰兒哭聲,
「小妹!」
是剛出生不到半年的小妹!太公望不假思索的搶過村長手中的那桶水兜頭
澆下,隨即往火場裡衝;旁邊幾個鄰居原本準備攔下太公望,卻仍舊讓太公望
從人群的縫隙中衝進火場,
「太公望!回來啊!你會被燒死的!」
太公望不顧一切的衝入火場,小妹尖銳的啼哭聲越來越微弱了,太公望慌
張的穿過火場衝向父母的房間,只見小妹在大火中無力的舞動手腳、哭的奄奄
一息,太公望連忙趨前抱起小妹,
「別哭了、別哭、好乖喔。」
看到是一向照顧自己的大哥,小妹停止哭泣盯著太公望;太公望一手抱緊
小妹,就在這個時候,天花板突然崩塌下來,
「哇!!!!!!」
太公望最後的意識就是一片灼熱......

外面,焦急的人們正努力的嘗試著滅火,無奈祝融仍是無情的寸寸吞蝕著
木屋,
「太公望!!!!!!」
情急之下,村長大喊著,但是沒有人回答;就在此時,屋子裡傳來一陣震
耳欲聾的崩塌聲,同時,太公望外出的家人們都回來了,
「我的房子!我的女兒!」
太公望的父親捲起袖子就要衝進去,卻被村長跟幾個壯漢攔住了,
「住手!太公望已經衝進去了!你再進去的話只是多一個人送死!」
「什麼?」
這回輪到太公望的母親驚叫出聲,
「小望進去了?那我要進去救他們兄妹!」
「妳在開什麼玩笑!」
不知何時趕到的村長夫人死命拉住太公望母親的手,
「這種火勢,進去了怎麼可能活著出來?」
「我的太公望......我的心肝寶貝......哇!!!!!!」
無助的夫婦倆只能相擁而泣;此時,火神彷彿是覺得已經看夠了這種濫情
的場面似的,屋頂整個「嘩啦」一聲塌了下來,
「......太公望!!!!!!」
隨著一聲尖銳的哭叫聲,太公望的母親昏倒在地。

咦......太公望的意識緩緩恢復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到底......對
了,家裡發生了火災,自己去救小妹,結果被塌下來的大樑壓住了,不是嗎?
我還活著?小妹呢?
睜開眼睛,自己正置身於一間幽暗的房間裡,現在是什麼時候啊?太公望
緩緩環視房間,沒有人,正打算要起床的時候......
「你醒了啊?」
一個溫柔低沈的嗓音傳了過來,太公望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
原本空無一人的牆角,
「你是......」
縱然已經好幾年沒看到他了,從那張毫無瑕疵的美貌,太公望輕易的認出
對方是誰,
「你是楊戩大哥?」
「你還認得我啊?」
楊戩的聲音似乎有些意外,
「這樣也好,我可以省下對你自我介紹的麻煩。」
「是楊大哥救了我嗎?」
太公望問,楊戩微微頷首,太公望的臉上綻出笑容,
「太公望,」
楊戩的聲音顯得很嚴肅,
「我有點事情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情?」
太公望問,楊戩緩緩走近,
「你再也回不去了,因為......你已經死了。」
「我?」
太公望摸摸自己的手,摸得到、而且還溫溫的,
「我死了?你在開玩笑吧。」
「不,你的確已經死了。」
楊戩說,表情顯得極為嚴肅,
「或者應該說:你已經得到永生才對吧?因為你已經變成吸血鬼了。」
「楊大哥,你在說什麼?我完全搞不清楚。」
太公望的額頭上沁出了冷汗,笑意也完全消失了,
「你記得你以前曾經得過瘟疫的事情嗎?」
話鋒一轉,楊戩突然提起這件事情,
「當然記得。」
太公望說,這麼恐怖的記憶,太公望想忘也忘不掉,
「你記得我去救你的事情嗎?」
楊戩的聲音一點抑揚頓挫都沒有,
「原來那是真的。」
太公望有點興奮的說,
「你知不知道我用什麼方法救了你?」
楊戩說,太公望搖頭,
「我吸了你的血。」
「吸血?我不懂你的意思。」
太公望說,一邊開始祈禱這只是場惡夢而已,
「就是這個意思,」楊戩說,
「我是個吸血鬼。」
「吸血鬼?」
太公望不解的望著眼前的年輕男子,楊戩直直的迎向太公望的目光,太公
望開始有些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把我變成吸血鬼了,是嗎?是你害我
的,是嗎?」
「是的,當時我別無選擇。」
楊戩說,口氣中充滿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強意志,
「要是當時我不吸你的血的話,你就會死掉,所以我選擇幫你活下去。這
麼多年來我一直為你祈禱,希望你體內那值得詛咒的血統不要覺醒,但是我還
是失敗了。」
「覺醒?什麼意思?」
「我的確吸了你的血,不過你並沒有立刻變成吸血鬼,吸血鬼的血緣只是
靜靜的蟄伏在你的體內;但是你碰到了那場火災,在生死交關之際,你體內的
吸血鬼之血覺醒了,你已經成為一個吸血鬼......就跟我一樣。」
太公望瞪著楊戩,
「我已經成為吸血鬼了,是嗎?」
「很遺憾的,沒錯。」
「我絕對不會吸血的!」
太公望的怒氣一下子對著楊戩爆發出來,
「我是人類!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情!」
我不是吸血鬼、我絕對不是吸血鬼!太公望在心裡無聲的吶喊著;楊戩同
情的注視著他,
「我也曾經跟你一樣,但是最後我還是屈服了,因為對吸血鬼而言,血代
表生命和力量,不吸血你就得死。」
「我跟你才不一樣!我是人類!我是人類!」
楊戩只是搖了下頭,
「這麼有精神,看起來你已經復原了吧?你還是好好休息,晚一點我會送
食物給你。」
「我不要!」
太公望大喊著,原本對楊戩的好印象已經消失無蹤,
「你這只有那張臉好看的卑鄙小人!我一定不會變成吸血鬼的!」
不過太公望這時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楊戩人已經不見了;話說回
來,這個地方的門在哪裡啊?楊戩怎麼出入的?太公望走下床,只見地窖唯一
的一扇鐵門已經腐朽生鏽,根本打不開,
「如果你想要離開這個地窖,你就必須懂得最基本的穿牆術;如果你想學
穿牆術我可以教你,但是先決條件是你必須有法力:對一個吸血鬼而言,法力
的另一個同義詞就是血。」
楊戩的聲音隔著牆壁飄了過來,
「混帳!」
太公望忿忿的一拳搥向牆壁,
「我絕對不會吸血的!」
牆外,楊戩無聲的苦笑了,一個單純的「人類」根本不可能聽得見楊戩剛
剛講了什麼:因為這個地窖的牆壁厚度大約有十五公分,這麼靈敏的聽覺只有
吸血鬼才有;但是牆裡的太公望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只是拼命的咒罵著楊
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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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你應該很討厭那個男人吧?」
太公望苦笑了,
「那個時候我的確很討厭楊戩。」
又是次微妙的訂正,不過記者並沒有發現這點,
「那個時候?」
記者不解的問,太公望點點頭,
「如果沒有楊戩,我早在七歲的時候就死了;楊戩是我的老師,他給了我
知識、教養,還有永恆的生命以及希望。」
太公望說,意味深長的看著記者,
「我想你應該很難瞭解這種『同伴意識』吧?」
「不,我可以瞭解。」
記者說,出於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可以理解太公望所謂的「同伴意識」,
「是嗎?」
太公望閉起眼睛,雙手抱胸的坐在椅子上,
「可以開窗嗎?滿熱的。」
記者說出這個隱忍已久的要求,太公望睜開眼睛,
「當然可以,」
太公望的聲音有點意外,
「不過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選擇把頭髮盤起來。」
「我沒帶繩子。」
記者咕噥著,太公望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繩子,
「請用。」
太公望說,把繩子推向記者,
「謝謝。」
記者把頭髮紮起來以後,
「對了,我們剛剛講到哪裡?」
「講到我已經覺醒的事情。」
太公望好心的提醒著,嘴角再次勾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
「好,那請你繼續。」
記者說,太公望再次集中精神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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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開始,楊戩天天都會在某個時間叫太公望起床,然後隨著時間送上
兩餐,等到某個時間再送上宵夜和叫太公望睡覺;之所以說「某個時間」是因
為這個地窖暗不見天日,太公望根本無法判斷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但是太公
望非常有骨氣的不吃楊戩送來的食物......正確說來,該說是飲料才對。畢竟
他已經誇口「我絕對不會吸血」;而光憑那些「飲料」的腥味就可以斷定那是
什麼:那是血,是吧?
但是,過了三四天,太公望完全不覺得餓,反倒是渴了;以現代人的眼光
來看,人可以五個禮拜不吃東西,卻不能五天沒喝水,而現在的太公望就面臨
了這樣的窘境。這天,楊戩如往常般的把太公望叫醒,然後送上早餐,太公望
只是躺在床上冷冷的瞪著楊戩,
「怎麼?已經沒力氣爬起來了嗎?」
楊戩說,口氣裡充滿了嘲諷,卻也夾雜著一絲的關心,
「你還是乖乖的喝吧,否則你會更痛苦喔。」
「我死也絕對不喝這種東西。」
太公望說,近乎憎恨的瞪著楊戩,
「......好吧,我換一樣東西下來好了。」
楊戩無可奈何的聳聳肩,隨即消失了蹤影;過了十分鐘左右,楊戩又回來
了,手上端著一杯牛奶,
「我想你會比較想喝這個吧?」
楊戩特意在「想」上加重聲音,隨即放下杯子離開了;都過了好幾天,太
公望已經開始習慣楊戩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行動方式,太公望緩緩將手伸向
那杯牛奶,一氣將它灌了下去,
「怎麼會?」
太公望驚訝的幾乎尖叫出聲,喉頭的乾渴絲毫沒有因為這杯牛奶而得到紓
解,怎麼可能?就在這個時候,楊戩又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太公望面前,
「還是一樣渴,是嗎?」
楊戩說,臉上的表情竟是混合著同情與微微的嘲諷,
「因為你的身體已經無法接受一般人的食物了,這杯牛奶對你而言不過是
無用的廢物罷了。」
「你胡說!」
太公望勉強擠出聲音說,
「我不過是太累了才會......」
「是嗎?」
楊戩無所謂的輕笑著,一邊卻又若無其事的丟下一句話:
「你對自己身體變化的感覺那麼遲鈍嗎?」
「你在說什麼?」
「這間地窖完全沒有光線來源,不是嗎?一個『正常人』不應該在這種情
況中察覺到我的存在,這種優秀的夜視能力正是吸血鬼的特徵之一。」
楊戩特意字正腔圓的說出「正常人」三個字,
「你從哪一點斷定我看得見你?」
太公望說,想掩飾自己的心慌,
「因為每次我進來的時候你都會瞪我,」
楊戩笑著說,彷若話中主詞與自己毫無關聯,
「而且你在說話的時候都會朝著我的方向說話,我不認為你有向空氣自言
自語的習慣。」
「我無時無刻都在瞪著你常常出現的那個方向,還有,我會朝著聲音的來
源說話也不奇怪。」
太公望仍是死鴨子嘴硬的強辯著,
「是嗎?我做個實驗就知道了。」
楊戩笑著說,一面把頸子上的領結拉開,隨即動手開始解襯衫的扣子,一
顆、兩顆......
「你在幹什麼?」
太公望吞了吞口水,有點困難的說;楊戩怎麼開始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了
起來?最要命的是,自己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你看不就知道了?」
楊戩笑著說,一面把襯衫拉開,露出大片肩膀,
「你這傢伙有暴露狂嗎?」
太公望虛張聲勢的喊著,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追隨著那片肌膚,
「對你而言,你現在看到的應該是『獵物』才對。雖然有點怪怪的,不過
我不介意充當你的第一個狩獵對象。」
說著說著,楊戩走近太公望的身邊,
「你......你這個變態不要過來!」
太公望想跑,但是身體卻靠向楊戩,緩緩抱住楊戩的頭,瞬間,熟悉的香
味充塞在太公望的嗅覺裡,
「這是什麼味道......」
太公望說,意識逐漸渙散,
「這是......唔......」
在楊戩打算說話的同時,太公望的獠牙已經刺進楊戩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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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裡,記者不由自主的輕撫著自己的頸子,
「那麼,你吸了那個男人的血?」
「是的,我是吸了楊戩的血,」
太公望再次苦笑了,但是仍不忘微妙的訂正記者的用詞,
「沒想到一個吸血鬼的第一個狩獵目標竟然是另一個吸血鬼,是嗎?」
「是有點匪夷所思......」記者說,
「不過正常人也很難有跟吸血鬼對話的機會吧?」
「正常人是吧......」
太公望若有所思的支著下巴,
「的確是不怎麼容易。對了,現在幾點?」
「現在......」
記者看看手錶,
「十點了。」
「是嗎?」
太公望從口袋掏出一個懷錶開始上發條,
「請等一下,讓我替我的錶上個發條。」
「好漂亮的懷錶。看起來是古董錶,很貴吧?不過保養的不錯喔,哪裡買
的?」
「不是我的東西,」
太公望抬起頭說,
「這個錶的主人不是我。」
「是啊?」
記者一臉惋惜,
「我本來還想跟你借來看看呢。」
「沒關係,你看吧。」
記者端詳著懷錶,他對古董錶本來就有興趣,特別是懷錶,翻過錶殼,內
面雕著依稀可辨的「楊戩」兩個字,精緻的琺瑯表面上細細描繪著一束黃色的
花束,
「這個懷錶是那個人的嗎?」
記者把懷錶遞給太公望,
「嗯,可以這麼說。」
太公望說,一面小心的把懷錶收進口袋,
「那個......」
記者又開口問了,
「那個表面上畫的花是什麼花?很可愛、而且也畫得很不錯嘛!」
「那是黃色鬱金香,花語是......」
太公望稍微頓了頓,
「無望的愛。」
此言一出,四周的空氣就像結凍似的,瀰漫著令人尷尬的氣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