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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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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雷陣雨總是這樣。 

  太公望走出郵局的時候,看著疾肆的驟雨,不由得咒罵了一聲,卻也只能訕訕地退回室內,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下來。

  『下午會下雨,要寄信的話帶把傘出去吧。』

  『不用那麼麻煩啦。反正只是出去一下就回來了。^^』

  應該要聽戩的話的……

  如今被困住後才知悔不當初的太公望前倚在椅子上,對自己不聽勸告的行為自責不已。唉,這下子沒辦法按時回去吃戩親手作的桃子沙冰了,雖然很少動手,但楊戩不管作什麼甜點都很好吃,這次的沙冰一定也一樣吧,想到就流口水……唏∼∼

  醒悟到自己已經陷入冥想的太公望趕忙及時把口水吞進去以免貽笑大方,但從幻想出來後又掉進了莫名的沮喪裡。

  跟戩約好了回去要一起拼拼圖的說……如果今天如期完成的話,按賭約戩答應了要跟他到南方小島游泳和潛水……他可不想讓戩還年輕的時候就因為工作而早衰……

  今天不要出門就好了,給普賢的信也沒什麼好急的,他幹嘛堅持一定要今天寄呀∼∼明天寄又沒什麼差……

  (普賢:小望∼∼你怎麼可以見色忘友呢?^_^)

  因為無聊而胡思亂想的太公望眼光無意識地四下亂瞟,身體更像趴趴熊一樣晃了晃後又往後方倒去,卻也因此從壓著椅背的異樣感提醒了他身上還背著背包。

  對了……說不定背包裡有可以用的塑膠袋。太公望一面想著一面向裡頭翻攪,卻在一些今天辦完的雜物堆中摸到了一個硬物。

  傘……

  意識到來源的同時,太公望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純然的笑意。翡翠綠的傘柄像是還殘留著溫度的記憶般,在重覆握住的同時沁入一股暖流。

  可以回家了。立刻把傘撐開,太公望一改平時的酣懶,腳步稍嫌急促地離開了郵局。

*  *  *  *  *

  沒有實際走過的時候,光從室內觀察起來,彷彿所有的雷陣雨都一樣,只是雨驟風疏,只是耳裡聽起來不甚分別的、用力嘶吼的沙沙聲。

  叮叮咚咚,啪啪沙沙,巨大的雨拳在傘上敲擊出清澈而交雜的記號,從傘下往上看還能略微辨別出交錯的痕跡,接著,彷彿碎了般從邊緣聚出流蘇般的搖曳,毫不客氣地在手臂上潑個淋漓,帶著些微痛楚和因為習慣而略覺輕寒的,自然的透明。

  走在雨中想不到污染。因為雨大傘小的侷促和窒礙令太公望有一股稚氣的衝動,想像小時候一樣衝到心目中的世界中心,仰著頭對天給雨淋個痛快,一面轉圈一面發出沒有意義的怪叫聲;如果沒有打雷的話,他會把普賢偷偷叫出來,一起到後山原野裡淋滾成小泥人;每次他都會笑普賢像聖誕樹的頭髮給雨一淋變得像軟掉的麵條一樣,看起來好好笑……

  『小望你好過份噢。^_^』每次普賢都這麼說,然後微笑著把手中的泥巴抹到他的頭髮裡。

  不遠處一道白光掠進了視線。太公望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轟隆隆隆∼∼」彷彿從深遠邊界傳來的深遠迴響,像世界盡處有一隻久睡方醒的猛獸發出深深長長的嘆息聲,那嘆息聲宛若宣示甦醒的警告;「轟轟隆隆∼∼」也有點像睡熟後暢快的滿足……。

  他喜歡雷。

  更小一點的時候,母親曾經把他寄養在住在紐西蘭的爺爺家。在一大群一大群像雪海的綿羊裡,他煞有介事地拿著樹枝當起牧羊童,人小鬼大地追著羊跑;那些羊因為對他陌生,剛開始根本不聽他的話,各吃各的草,各自散步。爺爺還有一隻很大很大(那時候比他的身高還要高)、和現在的哮天差不多大小的雪德蘭牧羊犬,名字叫作Candy。有一次他不知怎的惹到了牠,弄得牠對他吠叫起來,還張口要咬住他的小腿……

  雖然及時被拉開而沒有受傷,但也因此生成了對狗的恐懼,看到狗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逃跑。記得剛認識戩的時候就是被哮天所救(雖然那是一段時間之後才知道哮天是戩的狗),差點壓傷了牠;後來相熟之後,哮天似乎感覺到他的懼怕,有時像逗弄又彷彿在表示友善般,總是對著他搖尾巴,舔他的手,在他放鬆戒心的時候就作勢要咬下去……

  總而言之,那時候在被所有的羊冷落和被Candy欺負的時候,只有一隻小綿羊會主動來親近他,任由他放肆地東摸西摸上下其手,任由他抱著牠柔軟嬌小的身體睡午覺;也很安心地一邊咩咩叫一邊吃著他抓在手上的草,模樣非常非常可愛;那一段時間是他唯一的玩伴。

  後來他收服了所有的羊,奇怪的是在跟別的羊玩的時候,牠雖然不會抗議或者作出排擠的舉動,但他就是能看出牠眼中泫然的表情。基於「不可背叛朋友」的心理,他後來就只和牠玩了。有一次像現在這樣下著大雷雨,他累極了倒在穀倉裡睡,跟著他一起避雨的小羊就這樣在旁邊陪著,一面不時溫柔的咩咩叫,一面還輕輕舔吻他臉上的雨水……

  不太記得是幾年前,戩帶他去日本北海道避暑。還沒來得及去看薰衣草吃冰淇淋,就碰到了難得的大雷雨,兩人只得留在旅館裡等待。在幾乎與世隔絕的雨簾裡,戩的吻帶著清酒的薄醺,他的呻吟聲也被雨吸收地只在室內迴響;屋簷很長,所以他們沒開冷氣,讓帶著濃濃雨氣的風灌入,雖然腥涼卻驅不走房間裡的灼熱和汗濕……在令人昏眩的纏綿裡,戩一面細細吻著他的額頭和唇角,一面說:你聽,打雷的聲音是不是很像地板上很多很多的木球在滾動……?

  他沒聽過木球滾動的聲音所以不知道,只覺得戩的吻和溫柔低沉的呢喃好像那隻小時候一直纏著他的小羊……

  「轟隆隆隆∼∼」閃電掠過,雷聲在不遠處直劈而下,也打醒了他太過深入的妄想;此時剛走下天橋,公車站已近在眼前,而他衣袖和上襟也已經濕上大半了。

  在車棚下收了傘,同時努力讓自己不由自主湧起的緋紅恢復正常。

(在這種地方胡思亂想些什麼啊……=_=)

  呆呆地看著馬路上疾馳而過的汽車,笨重的雨滴像斷裂又立刻被接上的珠鍊般不停不停地週而復始,在路面上濺起錯亂的水花,也像他腦子中逐漸錯亂的遐想。

  (怎麼在現在這種地方……)

  逐漸意識到成形的思緒和身體上真實的生理反應,太公望不由得覺得有點懊惱。七分相似的雨味和三分少了對方所必然的空白以致於產生一種莫名的焦躁感,他覺得此時的自己有點像隻發了情的動物,只想著回家找回那個空白然後發狂作愛一場……

  旁邊穿著女中制服的年輕女孩經過時瞟了他一眼,由於心慌他覺得那少女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些什麼,不由得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卻又只能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來掩飾情緒。

  剛好這個時候,公車來了。

  儘管努力要抓到最好的時間卻還是弄了一身濕。坐在冷氣過份強烈而空曠的車裡,黏著濕衣服的皮膚表面起了雞皮疙瘩,也慢慢平息了剛才不經理智而燃起的火焰。

  把頭倚上玻璃窗,太公望對自己輕輕笑了起來,對剛剛完全脫了軌的狂想。

  就快到家了。

  …………

  因為身體的疲累而在車上瞇盹了一陣。及時醒來後,他背上濕了大半的背包和淋潤的傘,以及沒有完全散去的睡意下車。

  雨雖然沒停但很明顯小了許多,方才轟隆不止的雷聲也止息了,空氣中帶著一股淡淡的、透明的清涼,走了幾步後把他的睡意全部驅散。

  向警衛先生打了個招呼,太公望收了傘後直接按電梯上樓。才剛掏出鑰匙,大門就急匆匆地打開了。

  「戩,我回來了。^^」看到熟悉的容顏和毫無掩飾的擔心表情,太公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雖然是有意安撫,但同時也是內心深處真實發出的欣然。

  「真是的,怎麼會淋成這樣子啊……吶,先喝杯熱茶,然後去洗個澡吧,洗澡水已經幫你放好了……」才進屋子就拿準備好的大毛巾覆蓋著望過份瘦小的身子,接著又遞上剛泡好的香片,楊戩的語氣裡有幾分責備:「你可以等雨小一點再走嘛,為什麼一定要冒雨回來呢?」

  「嗯……茶好香喔∼∼因為我想早點回家啊。你答應我的事不可以反悔喔,等一下我們就來把拼圖完成吧。^^」

  「你啊……」紫色的眼眸裡流露出莫可奈何的神情,楊戩看茶已經見底,便接過杯子續道:「去洗澡吧。」

  「好。^^」拖著大毛巾,太公望很快地鑽進了浴室。才關上門就聽到楊戩在另一頭呼喊:「下次碰到這樣,就打電話回來讓我去接你,知道了嗎?」

  「知道了!」大聲回應後吐吐舌,太公望脫下半濕的衣服滑進浴缸裡。

  我當然知道可以打電話叫你來接我啊……不過,我更知道你連例假都在家裡處理公事,就是想要帶我出去玩……這麼點小事怎麼能麻煩你呢?我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任性的太公望了呀……

  不過你老是這麼寵我,實在是……

  雖然嘰咕著卻在臉上浮出笑意,太公望把頭埋進水裡,很自得其樂地在大理石浴缸中游起泳來。

*  *  *  *  *

  走出浴室時往窗外看了一眼,曾經的滂沱已經止息,從帶著雨珠的玻璃透進了些微的陽光。想來是放晴了吧。

  敲了敲門後就開門進去,只見戩坐在書房裡帶著含笑的瞳眸映著他浴後的懶倦。

  「終於捨得出來啦?」調侃著道,楊戩順手拿起毛巾,在他走過來之後幫他擦拭還滴著水的頭髮。

  「夏天在熱水裡游泳很好玩嘛,尤其剛剛真的好冷喔。」微闔眼眸享受著楊戩的服務,太公望半倚著對方懶洋洋道,不期然從楊戩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

  剛剛他在洗澡的期間,他抽了根煙嗎?

  「你這樣子還真像一隻小貓咪啊。」楊戩微笑道,細細地把頭髮擦乾後再拿梳子梳整齊。「等我一下,我把這些公文看完就來陪你噢。」

  「……是早上沒看過的嘛。公司今天傳進來的嗎?」隨意瞟了一眼,太公望慵懶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殺意。

  「嗯,因為是很重要的生意,所以經理要徵詢我的意見。」溫和地解釋著,楊戩輕撫望的背脊以平息他的不滿。

  哼,下次再去算帳。在心裡默默地想著,太公望從楊戩的懷裡站起來。「我也來幫你吧……可別忘了這方面我可是你的師叔喔。」看到楊戩想說『不用了』的表情,立即自動補加上這一句。

  「是,『師叔』。那這幾份資料就麻煩你了。」楊戩從善如流地應了聲,笑道。




  一刻鐘過後剛剛的雜亂狀態已經收整完畢。楊戩一面啜茶一面小心翼翼地拿出拼圖,微笑著對太公望開口道:

  「廚房在煮你喜歡喝的竹筍湯,等一下喝一碗驅驅寒吧。今天晚上還有絲瓜和烤豬排,醃料你要蕃茄醬還是味噌呢?」

  「都好呀。不過你呢?剛剛我到廚房溜了一眼,豬排只有準備一人份……」太公望吮著桃子沙冰,含糊不清地回答著。

  「因為我不吃呀。我這年紀已經不適合吃太多肉了。」略微苦笑著說,兩人開始拿起未完成的部分試拼起來。

  「……年紀?」

  眼珠滴溜轉著,太公望手裡拿著拼圖碎片,臉上露出了不知是思考構圖還是在計算年齡的認真神情:

  「嗯……我記得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的年紀剛好大了我兩倍所以是三十四;結婚在一起的時候是過春,我十八你三十五;幾個月前才過了七週年結婚紀念嘛,所以是……」

  「四十二歲……」

  溫和地微笑著,瑩紫色的眼瞳裡流露出一絲苦澀:

  「雖然不像那時候大了你兩倍,不過光從數字上來說差距已經夠大了。」

  「……你一直在擔心這種事嗎?」

  順利地把一片填到正確的位置,太公望抬起頭來露出笑容道:

  「這種事我可完全不在意喲!何況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顯老;如果要保養的話,你該像我一樣少接點工作,多休息才是養生的祕方……而且……」

  頓了頓後顯現出難得認真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老了還有我來照顧你呀。」

  「……嗯……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已經長大到可以獨立了,不過我還是喜歡像剛認識你還有剛結婚的時候那樣寵愛你……就算你會覺得我囉嗦也……」

  「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K了楊戩的前額一下,太公望扔下了手中的拼圖轉而抱住那個想太多的腦袋:

  「如果我不喜歡的話,才不會待在你身邊那麼久呢,你忘了我是最懶惰的嗎?別看我這樣,我可不會因為一點恩情就犧牲自己想要的東西,再說……」

  有意無意般在楊戩細緻優美的耳朵畔吹著氣,太公望以調侃的口氣笑道:

  「我既然以男色(聽到楊戩噗哧笑出了聲)釣到你這頭『千年大金龜』,不把你掏光就太對不起我家那班親戚了不是嗎?」

  想到剛訂婚時還有每次回去拜訪聽到的各種閒言閒語,楊戩落在望頸邊的細吻裡有幾分愉悅的笑意:「是啊。喂,望,你打算要什麼時候把我給掏光呢?看在結婚了七年的份上,給我一點心理準備怎樣?」

  「我現在正在給啊……」

  主動送上了唇,用慢吞吞的速度以舌來回輕舔戩薄潤的唇瓣,感受著掌下肌肉的繃緊和血脈的賁張,太公望低低笑出了聲。「我剛剛在趕回來的時候就在想了噢……嗯……」

  「……走在路上在想這個?」

  急切地掠奪方才逃離的嘴唇,從衣服下襬向上撫摸著浴後微涼的皮膚和熟悉的敏感處,楊戩氣息不穩地續道:

  「你不管拼圖了嗎?」

  「……嗯…別停……反正今天以內……都還算嘛……」伸手剝除了襯衫扣子,太公望輕輕嗅著那帶著幾絲煙味和淡淡的薰衣草香:「你剛剛抽了煙是嗎?我一直就想問了……」

  「有味道嗎?我剛剛在陽臺裡抽的……嗯……」

  他知道。自從跟他在一起後,戩就不抽煙了……除了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

  以一貫的輕柔被放倒在地毯上,太公望挽著楊戩的頸項,承受著不斷不斷落在他額上頰畔的細吻,輕聲喃道:

  「真的好像……」

  「像什麼?」

  無意識地應了一聲,楊戩溢滿情慾的紫瞳顯得迷離而幽邃,隨即溫柔地吻上他的唇。

  ……像小羊……

  因為舌尖被深深吸住和撫摸的指掌逐漸靠向灼熱的中心而說不出話的太公望朦朧想著。不過,那已經和小時候的情誼不一樣了……絕對的佔有和珍惜,願意接受與奉獻、彼此扶持相守的誓言……

  「我愛你。」

  總是這樣毫不猶豫地向他訴說,即使他曾經那樣一直一直地傷他的心……

  不過,他總有一天會真實地向他證明的,證明他那麼多的擔心只是杞人憂天胡思亂想……

  逐漸深入的動作順勢紊亂了呼吸,也紊亂了他腦中的思緒──雖然再也想不出也無法再說些什麼言語,但沉浸其中的呻吟聲和融入彼此的心跳卻是此時無法偽飾的記號……紀錄著延續過來的、相愛的記號。

  夕陽的初色已經淡淡染上玻璃,像漫開的酣醉和暖流。方才因雨而殘餘的水痕,則早已乾涸,在晚霞的映照下呈現新洗的潔亮。

(END)

後記 曾經是岔出的靈感

  放棄了原本在寫的另外兩篇,曾經在雷雨裡等車的經驗而產生的妄想,想著要寫一篇夏天的楊太……後來這個蘊藏的靈感在一直窒礙難行的試驗寫作中突然出乎意料地順利……所以就先完成了這篇。^^bb

  故事的背景和過往曾經是另外一個故事。不過現在我也不方便多說些什麼……知道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就好。^.^/總而言之就是,寫這篇的時候沒有任何野心,只單純希望大家讀著這篇的時候能有一些夏天的感覺……就算是應景吧。:p如果能讀得愉快就太好了。^^;;
                        by 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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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楊太] 夏雨(全) by螢(腳在痛,心情不愉快。)>


不知為何,出現了太公望=免子(而楊戩是大野狼),楊戩=羊(望就是牧羊人)的模式^^
蠻好玩的。^^

>「不可背叛朋友」的心理,他後來就只和牠玩了。

這句很可愛那!

夏天的感覺嗎?雷雨?
嗯…覺得今年好像沒下很多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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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楊太] 夏雨(全) by翎>


兩種模式我喜歡後者。(總覺得師叔很適合當牧羊人^^)

而如果師叔是兔子的話,兩隻草食性動物在一起應該也很和平的……(笑)

今年雷雨是不多,但我很幸運(?^^b)地就碰到了一次。

所以才有這篇的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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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夏雨〈全〉) by exago>


嗯,如果是牧羊的模式的話,
牧羊人一個〈不用說,當然是師叔〉
純潔的小羊一隻〈捨楊其誰?〉
牧羊犬一隻〈嘯天一定是被收買了〉
這真是〝家庭號〞牧場《意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