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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流沙.灼焰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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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件事拜託你。」

  室內幽暗,纖柔的月光從玻璃沁入,有一種柔軟誘惑、涼沁的風擦掠的觸覺,帶著魔性的銀質,鑲嵌出一層朦朧,一層滌淨般的──

  幻境。

  小房間內只有各種扔散的軟墊,黑暗中看不出有什麼色調上的佈置。除了軟墊,四周還亂七八糟地貼著一些看不出是什麼文字的符咒,只有一面牆是例外。在月光的拂照下,那唯一潔白黯淡的壁上只置了一面長橢圓鏡,遠遠看著,圓鏡的表面明亮得不可思議,清晰地似乎這一邊才是倒影般,在無形中釋放力量,靜靜地、進行吸收吞噬。

  屋子裡的氣氛,就像一層層的鍊鎖,使游動的呼息,逼逃無遁。

  鏡子的另一端,室內,只有一個瘦小地不可思議的少年,黑色系的打扮,銀飾的披掛,半倚在軟墊堆中,濃重的眼圈裡帶著一絲倦意的、不耐的嘲弄。

  「咯……沒想到你也會來請我幫忙啊……『哥哥』……」

  對面,鏡裡赫然呈現的,不是少年的映影,而是另一個少年。清朗的五官,棗紅的髮絲,深碧色的眼瞳,和眉宇間顯得聰明伶俐的靈動慧質。雖然打扮氣質大相逕庭,但若仔細打量就能隱約發現,兩人之間五官的某種相似度。那相似度不在形貌或神態,而是偶然閃過、最難辨別的一種直覺,只能在意會的瞬間捕攫,卻無法以言語形容。

  鏡裡被稱呼「哥哥」的少年只是苦笑著,沒有回答。

  「哼……不過,這幾年你倒是改變了很多啊……」黑衣少年無意識地咬著指甲,冷冷地打量著鏡中的另一個身影。「看樣子想要逃避天則,需要很大的……意志和……力量……喀喀喀……」聽不出是在咬嚙指甲還是在笑,少年的臉上除了嘴角外,幾乎不動一條肌肉。「說吧,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紅髮少年遲疑著,卻不開口。

  「是為了『他』嗎?哼哼……」黑衣少年嘲諷道。那嘶啞的聲音,在做出『他』的口形時,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

  「……奕,你,知道了多少?」紅髮少年輕嘆著問道,眼神卻銳利地盯著被喚作奕的黑衣少年。後者一鬆身子把自己扔躺進軟墊裡,用一貫漫不經心的口吻道:

  「不多,只知道他的死期近了。你要我幫你……救他?」

  「剛好相反,我要帶他走。」紅髮少年斬釘截鐵地道,眼光焦著著,依舊不離分毫:「但憑我現在的力量是辦不到的,所以……我需要你。」

  「咯……你認為你有什麼籌碼,可以從我這裡得到東西?『哥哥』?」黑衣少年不答反問,冷笑著,顯得神閒氣定。

  紅髮少年聞言,碧眸微微一沉。「奕,你知不知道……死亡的感覺?」

  眼見黑衣少年緘口不應,紅髮少年悠悠地接續著道:

  「為了逃避天則的追捕,我一直,一直在四處亂竄──走到哪裡都是無盡的空白,因為脫離了常軌所以沒有任何支點,眼睛裡看得到重要的人卻怎麼也觸摸不著──我這樣,已經飄蕩了七個年頭。我處的不是空間,而是一個沒有邊境不具垠涯的階梯,只能選擇上下爬動,沒有其他的路徑。」

  「…………」

  「但是,」紅髮少年凝視著黑衣少年黯淡的瞳眸,續道:「這是我的選擇──我……在關鍵的時候逃離了輪迴之力,不願意放棄自由意志──為了什麼,你已經知道,我也不會去怪誰。不過,既然我連七年都過了,如果你以為──」沉碧的瞳孔伸縮出晶亮的月銀色,鏡子在黑暗中反熠著落塵的細微光圈,聚集出刺眼的鋒銳。剎那間,鏡子裡外呈現的形貌失去了彼此分辨的特徵,逐漸溶為一體;紅髮漸被銀色取代的少年,清秀的五官露出冷厲的、不顧一切的表情:「──以為我沒有『籌碼』的話,那我這七年曾逃過的『死亡追捕』就沒有意義了,是吧?」最後一句反問顯得輕柔,卻莫名地從骨裡透出冰涼的寒意。「你放心,雖然我的要求有些危險,但我會保證借出的東西能完整地『還』給你。」

  被鎖鍊加身的小房間裡逐漸嗅出扭曲的氣味。在肉眼無法辨視的、單一的黑暗中,鏡外的黑衣少年,彷彿被一層層的厚膜,緊緊裹住;隨著鏡裡少年示範性的抬手、握拳,再放下、鬆開……一再重覆的動作,個體的差距在無聲的「剝哩」後脫落了……黑衣少年像個橡皮玩具般做出一模一樣的抬手、握拳;再放下、鬆開──彷彿已經剝開的橘子與皮重新疊合。

  方才透明的水月已在不知不覺中遁去。屋內的銀光全然由鏡子取代。鏡裡的少年在銀光的侵蝕下,看著對面已經被他所控制的黑衣少年,露出無溫無覺的冰涼微笑。

  「咯……你果然是我的……『哥哥』……死亡反而把你的能力激發出來了嗎?還有本能……」黑衣少年的唇角跟著鏡裡少年揚起完全相同的弧度,眸裡卻是空的,彷彿沒有把剛才的話放在心底,也不在乎現在被威脅的不利狀態。「用不著大費周章,你要的話……就給你吧!把它弄壞了也沒關係,反正我早就……不.想.要.了。」

  面對這種好像只是要丟掉一個玩具的語氣,鏡裡少年反而露出遲疑的表情。

  「『哥哥』……如果不逃避天則,『死亡』可以讓我……好好地睡一覺嗎?」語氣依舊冷淡,但神色已經清楚地流露出疲累。

  「如果不逃避天則的話……是的。」慢慢地收回了吞噬的力量,鏡裡少年的容貌已逐漸恢復原狀。「可是為什麼……」

  「我只是……不想再當『王奕』了。」半垂著肩,黑衣少年的深深呼出一口氣。「所以不用想太多。反正我不要了,給你幫上個忙也沒關係。你……要融合,要救那個……軟弱的傢伙……都無所謂。」

  空間裡充斥著沉寂。鏡裡的少年因為料想不及,反而一時無法接受的靜默著。

  「不過,我有一點很好奇。」名喚王奕的黑衣少年說著,忽然露出惡意的微笑:「你認為,運用了『那個』的你,『他』認得出嗎?」

  鏡裡少年淡淡地瞥了王奕一眼,面無表情。

  「我不能讓他認出我。那樣……更危險。」

  「說謊。」王奕異常尖銳地道,接著,迅速地把語氣和緩了,化為淡漠:「如果真要他認不出你,只要強佔另一個合適的容器就行了,你何必特地,還運用力量想逼我就範?」

  鏡裡的少年不予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王奕。「答應我的事,確定嗎?」

  「哼。」王奕露出不耐的表情。「要或不要隨便你。」

  已經沒有考慮的多餘時間,鏡裡的紅髮少年只猶豫了一下後,便不再遲疑了。「那麼,就現在吧。」說著平伸出手。

  黑衣少年也依言平伸出手。鏡裡在兩手觸碰基面的同時,發出了柔和的螢光,把兩個少年的身形徹底包圍,在時間的攪動裡宛似溶化了般,慢慢潰散──在逐漸融合的片刻,尚是分裂的一頭發出最後一個下定決心的疑問:

  「奕,你是不是,對楊戩……」

  微微可見的另一頭胎動只輕顫了一下。在時間的沙流裡,光痕的褪落中,兩個曾經相異的胚胎,鑄成新生的精體。

  室內宛如化成了沼澤,已經完全地、陷入黑暗,除了最後的幾個氣泡外,原本細微的、在空氣中飄動的生命觸手已經盡數死去,再也看不出、也看不到什麼了。

(END)

後記 墮落與荒廢的記號

  從來不看科幻小說。曾聽說,科幻小說需要是奠基於科學的放縱想像。至於這篇是什麼?似乎,在讀者的反應裡,這是一個最直接的聯想。為了付諸文字,所以我選擇了寫,交易的過程。但沒有科學根基的結果,全然的想像使整篇淪落成三流(似乎還不只)的恐怖小說……(+_+)

  因為荒廢,很輕易地感覺到自己在退步。再加上最近許多新生的作品裡有許多以往見不到的奇想和細膩,在驚喜的閱讀中,充份幽暗地反省自己的老化和貧瘠。

  人老了就該服老,似乎也是難以逃離的天則。(嘆)

               by 被影子拖進去的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