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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連環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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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九年(西元1581年)七月底,楊戩突然要太公望出一趟公差、幫他送
禮物給三個兒子。
楊戩的長子信正身體虛弱,所以楊戩也不指望這個兒子能夠做出什麼大事
業;但是次子玉鼎、三子信雄跟四子信孝都已經獨立,並且成為楊戩手下的得
力部將。在這三個兒子裡頭,楊戩最擔心的該是三子信雄跟四子信孝。信雄與
玉鼎同為吉乃所生,比玉鼎小一歲;但是在資質上,信雄卻明顯的不如同母哥
哥玉鼎。
就拿兩年前的事情來說:在道行自殺的前後,信雄在沒有得到楊戩的允許
下,擅自出兵攻打伊賀。要是打贏了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信雄不但打輸了
這場仗,甚至還把楊戩特別派給他的大將柘植三郎左衛門都弄得戰死沙場。為
了這件事情,楊戩火冒三丈、只差沒下令讓信雄自行了斷。最後在太公望的苦
苦規勸之下,楊戩總算平靜了些,卻還是發出了一封信件痛斥信雄,說信雄犯
的錯「大到連楊戩都不知道該怎麼罵,如果可以,甚至還想跟信雄斷絕父子關
係算了」。
而說到信孝,跟上頭的信雄半斤八兩、好不到哪裡去。相較於長相普通、
資質魯鈍的信雄,信孝的容貌跟楊戩最像,脾氣卻也完全得到了楊戩的真傳。
生平特別喜歡跳舞、出風頭的性格,楊戩也不知道罵過他多少次了,卻怎麼樣
就是無法讓這個兒子正經一點。偏偏信孝對信雄的競爭心特別的強,(依照通
說,信孝是哥哥,但是因為信孝的母親出身微賤,所以不得不委屈一點、在排
行上變成信雄的弟弟......)兩個人的感情比玉鼎跟楊戩之間更加糟糕。
大兒子不成材、二兒子對自己態度不馴、三兒子跟四兒子又是這個樣子,
第五個兒子又已經過繼給太乙、第六個兒子御坊則被送到武田家去當人質、一
去就是九年毫無音訊,說來說去,楊戩的兒子雖多,卻沒幾個可以端得上台面
的。
或許拿楊戩的兒子們跟楊戩比較是很不公平的吧?畢竟楊戩是不世出的名
將,拿這麼傑出的父親跟兒子們比,兒子當然比不過啊......

帶著楊戩的禮物,太公望的第一站,就是前往楊戩四子信孝的居城。雖說
是楊戩的四子,但是由於母親不得寵,楊戩對這個兒子的態度也遠遠不如玉鼎
跟信雄。到了信孝的居城,一聽說是楊戩派來的使者,信孝身邊的小姓慌張的
迎接太公望入城,一面通知信孝。
等了很久,信孝才施施然的從外頭現身,第一眼的印象,太公望只覺得:
這男人怎麼光是學楊戩的缺點、而沒有半點楊戩的優點?
「你就是太公望?」
「是。」
再怎麼說,面對主公的使者,起碼也得行個禮吧?但是信孝卻是一臉悠哉
的坐在那邊。看樣子,由於楊戩沒有給太公望什麼使者的信物,結果讓信孝以
為太公望「不過是個單純的小姓而已」。
以前看過別人對信孝的評語,大家都說信孝「對人彬彬有禮、而且很深思
熟慮」,結果現在看來,不過是信孝很勢利眼、看誰地位高就向誰行禮罷了。
「這是主公要我送來給信孝大人的東西。」
「喔?是什麼?」
信孝說著,一邊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的、逕自把太公望放在自己面前的包袱
打開,
這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太公望心想,
「短刀?麻煩你告訴家父,就說謝謝他的禮物了。」
信孝一臉興趣缺缺的把包袱重新包好,然後隨便的把包袱交給身旁一個侍
女,怎麼這麼沒有規矩?太公望對信孝的印象變得更糟糕了,
「對了,父親有沒有交代你什麼?」
「主公只是說:要您好好治理領地。」
「喔,是嗎?我知道了,沒事了嗎?」
......一點體貼心都沒有!一邊想,太公望回憶起楊戩在自己出發前對自
己說的話:

「要是他們留你下來作客,你就在那兒讓他們招待一兩天沒關係;但是要
是他們沒開口,你也不必自討沒趣,直接離開就成了。」
「但是我還有別的工作......」
「沒關係,我這次要你去,不是只讓你去送禮,你還肩負著觀察這幾個孩
子氣度的任務,懂了沒?」

這樣看來,信孝是個非常自私自利又任性的人,太公望在心裡頭下了這樣
的判斷。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太公望退出會客室,信孝連送都懶得出來送,這樣的人物,實在是
一點也不成材。或許在戰場上的表現不錯,但是沒有楊戩的才氣、卻硬要學楊
戩的任性。

第二個目的地是伊勢的信雄那裡。才剛進城,太公望就覺得這座城給人的
壓迫感很大:或許是處處學安土城,整個城裡裝飾得金碧輝煌。偏偏缺少一分
優雅跟空間感,在狹小的空間裡頭畫上金粉蒔繪,坐在奢華的天花板下,太公
望只覺得心驚膽戰、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花板會掉下來砸到自己。
到的時候,信雄正巧在跟家臣們吃飯,很熱情的,信雄招呼太公望上前坐
下,
「喔,你就是太公望啊!久仰大名,我是織田信雄。」
穿著金光閃閃的和服,一時之間,太公望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人了:明明是
楊戩跟吉乃生的兒子、明明跟玉鼎是同父同母兄弟,怎麼會差這麼多?或許是
在楊戩身邊待久了,對男人的長相也開始懂得挑剔,太公望實在很難相信:面
前的男子竟是楊戩跟吉乃的兒子。
楊戩的身材白皙結實而修長,不提,還可能會有人把楊戩當成什麼京都名
門貴公子;至於吉乃,長了一張跟太公望一模一樣的臉,想必也不會差勁到哪
裡去;但是看著眼前的男子,說氣質沒氣質、說長相沒長相,乍看之下,可能
會讓人以為是從鄉下來的土財主也說不定。
「我是太公望,今天我是奉主公之命......」
「父親大人交代的事情可以晚一點再說,你一定累了吧?我叫侍女端點東
西給你吃。」
說著,信雄不理會太公望想說什麼,只是逕自吩咐侍女端來一盤酒菜,看
著面前的酒,太公望在心裡搖頭嘆氣。身為忍者,太公望幾乎不吃肉類食物,
但是既然信雄都讓人端上來了,不吃也實在太不給信雄面子了,太公望只得撿
點素一點的菜來吃,
「怎麼不喝酒呢?太公望可千萬別跟我客氣啊!對了,遠道而來一定很累
吧?尤其是剛去過信孝那小子那裡,你就先在這裡住兩三天再走吧!」
說著,信雄示意太公望身邊的侍女替太公望斟酒,一邊親暱的攬住太公望
的肩膀,肥厚的肩膀靠在太公望的臉頰上,
「不用了,要喝我自己會倒。」
太公望客氣的推辭著,事實上,太公望是滴酒不沾的人,不必說一壺,可
能一兩口酒就可以把太公望灌倒,
「太公望,我可不允許你跟我這麼客氣喔!反正我這兒不缺酒,想喝就盡
量喝吧,我不會告訴父親大人的!」
信雄說,一面又抓住了太公望的手腕,這人怎麼這麼喜歡動手動腳的?太
公望對信雄開始有一股嚴重的生理厭惡感,
「信雄大人,我現在的身份是主公的使者,不能喝酒。」
「這怎麼成?都十七歲了,還不會喝酒,將來怎麼當武將?」
......怎麼這麼自以為是?太公望的心情越來越差,剛剛的信孝是冷若冰
霜、連理都不願意理自己;但是面前的信雄又是過份殷勤,還在那兒動手動腳
的、讓自己有一種被視覺強暴的感覺,
勉強的,太公望把手上那杯酒一仰而盡,然後盡力憋住呼吸、迅速的把那
口酒吞下肚,一股熱辣辣的感覺竄上喉頭,這麼難喝的東西,為什麼有人想喝
啊?
「好好好,再一杯。」
信雄又把太公望的酒杯給加滿了,不行,再這樣喝下去,正事一定都辦不
成了,太公望心想,一邊迅速的掏出包袱,
「這是主公要我交給信雄大人的禮物。」
「喔?反正也不會是什麼好禮物,先放在一邊吧!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要醉你自己去醉,我可沒興趣看你喝醉出醜的樣子,太公望心想,一邊假
裝熱情的跟信雄乾杯,另一邊卻悄悄用掩眼法把所有的酒都吐到自己的袖子裡
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信雄開始不規矩了起來,但是太公望注意到:信雄
的手抖得非常的厲害,
「我說太公望啊,老爹他跟你......呃......是什麼關係啊?該不會已經
做過了吧?」
在場的武將這麼多,當著眾人的面前這麼問,這個人的酒品跟性格還真是
糟糕,
「就是我否認,您也一定不會相信。」
太公望沈著聲音說,對一般人而言,他們只會以為:這不過是太公望在思
索什麼、或是心情不太好而已。但是如果普賢在場,普賢就會知道:太公望獨
力斬掉三個上杉軒猿的那晚,太公望也曾經用這麼冰冷的聲音說過話。
平時太公望講話的聲音比較高,但是當太公望動氣了的時候,太公望的聲
音會壓得特別低、甚至會有點沙啞;不論是趙公明、聞仲、坊丸、力丸,就連
長兵衛尉跟邑姜都知道:當太公望的聲音開始變調的時候千萬不要惹他,否則
太公望翻起臉來可是六親不認的,
「說得也對,像你這種......呃......美人,老爹......呃......怎麼可
能放過?你說對不對......呃......燃燈?」
這時太公望才注意到:楊戩的女婿燃燈也在座上。跟楊戩的幾個兒子比起
來,燃燈的資質又好、氣質也不錯,由於信雄之前捅出那麼大的漏子,楊戩特
別讓燃燈留在信雄身邊,一邊作為信雄的榜樣。看得出信雄已經開始發酒瘋,
燃燈慌張的勸阻著信雄:
「信雄大人,您醉了,不要再喝下去了。」
「我......呃......沒醉,我還沒醉,還要......呃......喝......」
說著說著,信雄的手竟然搭上太公望的肩膀,一邊把臉靠近太公望的臉,
一股酒氣,
「長得這麼可愛......呃......老爹還真是會享受......」
「信雄大人,請你放手。」
太公望連眼睛都閉上了。要是趙公明在場,他一定會立刻阻止信雄的所作
所為,因為上次太公望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那幾個惹火太公望的人差點被太
公望給當場打死;要不是趙公明眼明手快的阻止太公望,恐怕太公望就要直接
在這幾個人身上體驗到:初次打死人的滋味是怎麼樣了,
「我說啊......呃......我說太公望啊,老爹他......呃......用什麼代
價包下你的啊?我也可以......呃......照付......呃......不,我還可以加
倍......呃......」
說得太過火了,被惹毛的太公望不聲不響的扣住信雄左手腕的脈門、用力
往上一抬,房裡響起一聲清脆的「劈趴」聲,下一瞬間,信雄抱著自己已然脫
臼的手腕跌坐在一旁,痛得臉色發白、連叫都叫不出聲,
「信雄大人,我看您真的是喝多了,這招是我們忍者的祖傳解酒秘方,替
您醒醒酒也好。」
一旁的燃燈呆在那兒,太公望拍拍衣服站了起來,
「我是主公的使者,不是專程來陪您喝酒的陪酒姑娘。要喝酒,請恕我失
陪,我明天還必須執行任務。」
「......大人!您沒事吧?你這傢伙!」
一旁,看起來應該是最衝動的大塊頭衝向太公望,太公望只是輕輕的移動
了下腳步,一邊看似無意的伸腳勾倒大塊頭;大個頭突然失去平衡、跌坐在榻
榻米上,哀嚎聲傳出,大個頭的腳踝被太公望剛剛那看似不經意的一腳給硬生
生的折斷了,
「唉呀,真是太抱歉了,我立刻替你治傷。」
說著,太公望把手貼上對手的腳踝,「啪啦」一聲,還沒來得及慘叫,被
太公望硬是把斷掉的骨頭壓回原位,大塊頭痛昏了過去,
「真糟糕,我好像越弄越糟了......拜託等他醒過來的時候轉告他一下:
請他醒了之後,半年之內不要走路,否則以後他的這隻腳就可能會廢掉了。」
太公望無邪的笑著,一旁的人都被嚇出一身冷汗,只能目送著太公望的身
影悠然的消失在長廊之外。

回房之後,一邊吩咐道德替自己看門,太公望足足在浴池裡頭泡了半個時
辰。那種揮之不去的骯髒感,太公望硬是勉強壓抑住想吐的衝動,回到房間,
顧不得太公望連頭髮都還沒擦乾,道德突然上前:
「少主,燃燈大人等您很久了。」
「......我立刻出去。」
說著,太公望披上外衣,一邊把濕答答的頭髮盤上,走到外頭,燃燈平伏
行禮,
「對不起,剛剛讓您看笑話了。」
「......信雄大人常常這樣嗎?」
太公望看得出來:信雄不是單純的酒品差,而是有點酒精中毒的徵兆。或
許是喝得太凶了,信雄的身體對酒精的抵抗力會變得越來越差,神智也會越來
越不清醒,燃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沒法子,主公一向不關心信雄大人,加上信雄大人又是那種不服
輸的人;心裡頭越窩囊,信雄大人就喝得越凶,我們也勸不住他。」
「再這樣下去,信雄大人很快就會垮了。」
太公望說,一面靜靜的搖了幾下頭,
「雖然你們都沒說,不過我看得出來,信雄大人已經有點飲酒過量,美酒
是忘憂的良藥、卻也是穿腸毒藥,繼續這樣喝下去,不必說整天昏昏沈沈的,
只怕連腦袋也會喝壞。」
楊戩也會喝酒,但是楊戩卻常常藉由出外從事跑馬、射箭之類的激烈活動
來解宿醉;但是看看信雄那跟父親一點也不像的五短身材,太公望知道:信雄
根本不是塊武將的料子,
「......我也勸過,但是信雄大人就是不聽,除了喝酒,在女色方面也沒
有節制,常常一喝就是通宵,然後又在愛妾的房裡頭消磨一整天。這樣下去,
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燃燈說,太公望卻敏銳的察覺到:不知道為什麼,燃燈好像是故意在太公
望面前數落信雄似的,
「真是辛苦您了,我想晚一點,主公應該會調您回安土城,到時候您就不
用煩心信雄大人的事情了。」
「但願如此。」
又寒暄了幾句,燃燈就以天色以晚為由告辭了。看著燃燈走遠,太公望拍
了三下手,
「少主,什麼事情?」
「你覺不覺得燃燈大人有點怪?」
「那也是自然的,」道德說,
「您不知道嗎?燃燈大人非常的仰慕龍吉夫人。」
人家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看樣子燃燈跟龍吉是倒過來了,
太公望無聲的苦笑著,
「所以?」
「龍吉夫人是擁立玉鼎大人的,燃燈大人當然會順著龍吉夫人的意思發表
意思。」
「就是如此,跟我說信雄大人的壞話有什麼用?」
「其實我聽到些風聲,」
道德說,一面壓低聲音,
「聽說信雄大人在向主公施壓、希望主公易嗣。」
「換繼承人?為什麼?」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不過既然有這樣的說法,相信應該不會是空穴來
風。」
「所以我此行的任務......」
「或許主公是想知道少主的想法吧?」道德說,
「畢竟少主以後要在主公的繼承人手下服務,要是少主跟主公的繼承人合
不來,那豈不是苦了少主?」

翌日到達岐阜,玉鼎身邊的小廝前來迎接太公望,走進玉鼎的起居室,玉
鼎已經待在那兒,
「玉鼎大人。」
玉鼎向父親的代理人太公望行了個禮,隨即坐正身子,
「父親大人有什麼事情嗎?」
「是,主公吩咐我送禮物過來。」
說著,太公望從懷中掏出用包袱巾包著的短刀,接過包袱,玉鼎鄭重的把
包袱放在一旁的白木盤上,
「那麼父親大人有什麼吩咐嗎?」
太公望搖頭,
「是嗎?我知道了。來人,端點東西過來招待太公望。」
太公望沈默的看著面前的玉鼎,很快的,下人端來豆沙包跟一杯熱茶,行
了個禮之後,太公望一口、一口的吃著豆沙包,玉鼎開口:
「相信父親大人不是只為了讓你送短刀而跑這一趟吧?」
「......」
太公望一言不發的啃著豆沙包,臉色盡是苦悶,
「見過信雄、信孝,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很難想像兩人是主公的兒子。」
「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玉鼎起身坐到下座,
「不介意我坐近一點吧?」
「請。」
「雖說是同一個母親所生的,但是我跟信雄所受的待遇卻是截然不同;相
較於我,信雄從小就被送出去當養子,(信雄是北富家的養子)自幼受到的就
是崇尚奢華的公卿式教育,也怪不得信雄會是現在這個模樣。至於信孝,雖說
跟信雄同年,但是母親的出身差太多、父親大人也不怎麼重視信孝,後果就是
讓信孝變得如此的勢利......」
「就是如此,面對著自己父親派來的使者,兩位的表現也實在是......」
太公望並沒有當面點破,玉鼎卻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手下的忍者告訴我了:聽說你在信雄那邊被信雄調戲,當場
發火把信雄的手給折斷了,是吧?」
「謠言已經傳到這兒來了?」
說真話,太公望並不後悔把信雄的手折斷,他唯一後悔的是:怎麼不乾脆
讓信雄痛得連話都說不出口,
「信雄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不要太在意。」
玉鼎說,一邊目光如炬的看著太公望,
「信雄是我唯一的親弟弟,希望你能夠體諒我這個哥哥的心情。」
「不管如何,我的職責就是替主公送東西給各位,接下來要怎麼做?不關
我的事情。」
「是嗎?對了,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你大概也累了,在岐阜休息兩天再走
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一個女子突然拉開紙門,
「主公,妲己夫人來了,她說想見見太公望大人。」
「妲己夫人來了?快請進來。」
女子輕輕拉上紙門,隨著微弱的腳步聲,妲己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妲己來了。」
「請進。」
「妲己夫人,可真是好久不見。」
面對著妲己,太公望輕輕彎下腰行禮,妲己笑笑,
「太公望,你長大了不少;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妲己夫人別這麼說,您看起來還是非常年輕。」
「太公望,你真的長大了,連嘴都變甜了。」
妲己說,一邊看著身旁的玉鼎,
「玉鼎,你今天要留太公望大人下來過夜嗎?」
「是有這個打算。」
「那我也留下來吧,我有點事情想跟太公望談談。」

那天夜裡,太公望跟妲己在長廊上邊乘涼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太公望,依你看,哥哥的天下布武大業可以達成嗎?」
「當然可以,現在毛利家已經衰退、上杉家更是如風中殘燭般的衰弱,放
眼天下,大概已經沒有任何一家可以跟主公相抗衡了吧?」
「是嗎?可是我一直覺得很不安,我只是個女人,對天下大業,我是什麼
都不懂的;但是看到哥哥犧牲了如此多的人、好不容易才能夠統一天下,我也
替哥哥覺得高興。」
「......」
外頭的人一直說:楊戩跟妹妹妲己不和,但是事到臨頭,骨肉之情還是比
什麼都還要親吧?
「統一天下之後,哥哥又要作什麼呢?我只希望:這個世界上不要再有殺
戮、不要再有戰爭了。為了戰爭,我的丈夫、我的兒子都死了,我不想再看到
像我、像豔夫人、像雲霄一樣悲慘的女人出現在這個世上。」
「只要天下布武,天下就不會再有戰爭了。」
「但是沒有了戰爭,武士也就變成了一大群討厭鬼吧?畢竟對大多數的武
士而言,除了打仗,他們什麼都不會;只有亂世這樣無止盡的持續下去,這群
武士才能夠生存下去。」
「不,不會有這種事情......」
「對哥哥而言,等到天下布武了之後,現在大多數的將領大概都會跟佐久
間大人他們一樣、遭到放逐的命運吧?畢竟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
讓這群戰將治理領地內政,怎麼說也說不通。」
「......」
這才是這些武將最大的悲哀吧?為主公賣命打天下,但是等到天下統一的
時候,也大概是這些戰將命運的終點,太公望沈默不語,
「太公望,你跟哥哥......有過深淺嗎?」
「......隨您怎麼想。」
「其實我看得出來:哥哥他很喜歡你。」
「......是啊,像喜歡伏羲、喜歡其他人一樣的喜歡。」
「不,完全不一樣。」
妲己嚴肅的搖頭,
「其實看到你的時候,我一直覺得:我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你了。」
「因為我跟吉乃夫人長得一模一樣?」
「不,是更久、更久以前,我曾經見過你,而且當你出現在哥哥身邊的時
候,我很自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就像是......你們兩個在一起,是理所當然
的事情一樣......」
「......」
的確,前世的趙飛燕是跟劉欣、董賢私交甚篤,會有這樣的感覺並不特別
稀奇,
「現在想想,我以前討厭伏羲、討厭吉乃、討厭那群人,追根究底,不過
是因為我在他們身上感覺不出那種熟悉感吧?」
「主公他......」
「別打岔,聽我說完。我也很好奇,為什麼我無法對蘭英她們有好感,就
是跟你比較投緣;但是仔細想想,這也難怪,因為你跟哥哥是天生一對,或許
在前世,我們曾經見過面也說不一定。」
我們是曾經見過面,甚至還曾經有過非常深厚的友情,太公望在心裡頭默
默的想著,
「我一直覺得很可惜:為什麼你不是個女孩子,這樣的話,哥哥一定可以
收起獵豔的心、乖乖的留在你身邊。可是看著看著,我想你還是適合當一個男
孩子。」
「我太粗魯了,不適合當女孩。」
「不,不是那個問題。在這個時代,女人一點地位都沒有;不必說保護家
人,就連保護自己都有問題。或許你跟哥哥就是為了找到對方、保護對方、所
以才會這樣碰上的吧?」
「......」
所以我跟主公才會屢次轉世都是男人嗎?太公望在心裡頭苦澀的想著,
「你跟我那死去的兒子只差一歲,我很羨慕你。我那兒子才不過七歲就死
了,但是你不同,你還有燦爛的人生等著你。我有預感:晚一點,哥哥身上一
定會發生什麼事情,不論如何,請你一定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好好的活下去,
可以嗎?」
「......我知道了。」

回到安土城,楊戩立刻叫太公望過去,
「怎麼樣?見到他們三個了吧?」
「見著了。」
「我聽說了,你把信雄的左手給扭斷的事情。」
「......對不起,我反應過度了點。」
經過幾天的沈澱,太公望已經沒有像前幾天那麼生氣,
「不,信雄那小子,是該給他一點教訓,否則他一輩子都學不乖,怎樣?
你對他們三個的評語如何?」
「......主公想聽哪方面的評語?」
「玉鼎就不必說了,你覺得信雄跟信孝那個比較優秀?」
「要是說頭腦聰明的話,我覺得信孝大人可能比信雄大人略勝一籌,但是
說到做人處世這方面,信孝大人跟信雄大人是半斤八兩、都好不到哪兒去。」
「果然。」
楊戩長嘆出聲,一邊用扇子輕敲著自己的手,
「連你這個作外人的都看得出來,可見我在教育兒子這方面真的是敗得一
塌塗地。」
「為什麼主公要這麼說?」
「幾個兒子,除了玉鼎之外,個個都不成材,偏偏說到野心卻是一個比一
個大,阿勝(過繼給秀吉的五子)也就算了,你知道嗎?信雄最近竟然跟我老
話重提、說要我立他為第二號繼承人。」
「信雄大人怎麼說這種話?」
道德說的果然沒錯,太公望不動聲色的裝出一張驚訝的臉,楊戩只是非常
無奈的苦笑了下,
「其實說來說去,這也是我咎由自取:當年為了讓信雄乖乖去北富家當養
子,我跟信雄說過:只要他能夠闖出一番成績,我就把織田家的家督讓給他。
結果信雄信以為真、高高興興的去當養子,卻看我把織田家的家督讓給玉鼎。
畢竟兄弟倆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信雄對玉鼎的競爭心是超乎想像的強,所以看
著玉鼎當繼承人,他也不甘示弱、要我讓他當第二號繼承人。」
「這實在是太過份了!主公人還活得好好的,怎麼可以......」
「其實我也想過,」
楊戩笑了,
「我這個年紀,是該引退享清福的時候了。」
「主公!」
「算算,我已經五年沒有上過戰場,今年又已經四十八歲;以一個武將而
言,我是老了。」
「主公......」
「雖然你在替我梳頭的時候都不說,不過我自己知道:我頭上都已經冒出
不少白髮,人能夠不服老,但是可不能不認老啊!」
「其實主公還是......」
「我想過了,看看樣子,毛利家也差不多快被猴子給打下來了,等到猴子
打下毛利,我就讓信孝去打四國、然後把近江這兒讓給玉鼎,把伊勢那附近交
給信雄,我就到大阪城去養老。」
「可是......元始天尊老師呢?之前不是說要把近江交給他的嗎?」
「我仔細考慮過了,」
楊戩眼露精光,
「與其讓他治理這塊早已對織田家臣服的土地,還不如把他派到九州,這
樣也可以讓他發揮他最得意的宣撫懷柔的才能。」
「但是九州離京都這麼遠,元始天尊老師願意嗎?」
「沒法子,你還要考慮到長秀的存在再說。」
丹羽長秀也是楊戩的重臣之一,原本在楊戩的構想中,楊戩是打算讓丹羽
去征服九州的,但是丹羽並不是那種精力過人的幹才,與其放他去九州,不如
讓他跟信孝一起治理四國。
「主公,我知道我是不該插嘴,但是這樣重要的事情......」
「對了對了,太公望,我想過了。我不想把你放到離我太遠的地方去,現
在恆興(信長的乳兄弟池田恆興)手上握著西攝津,等大阪城築好之後,我就
把東攝津給你,(大阪城位於東攝津境內)等我死了,大阪城就給你,這樣如
何?」
聽到這種意料之外的封賞,太公望一點也不高興。畢竟自己不過是董賢的
替身,只要再過幾年、自己不復董賢年少模樣,楊戩就會把自己攆回兼山;但
是萬一東攝津被封給自己,那不可避免的,太公望一定又得住在離楊戩那麼近
的地方,太公望沒有那麼崇高,不可能崇高到跟伏羲一樣、可以忍耐自己喜歡
的人近在咫尺、身邊卻偏偏陪著另外一個人,
「我什麼都不要,而且這麼重要的事情,好歹也該先徵詢一下元始天尊老
師跟一干重臣的意思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要是一問,一定又是一堆不一樣的意見,太麻煩
了。」
太公望感到一陣不安,但是既然楊戩都這麼說了,自己也不能一直拼命的
跟楊戩唱反調。
《待續》

《作者無責任發言》
在下不諱言:在下很討厭織田信雄......不過在下也不喜歡織田信孝,結
果最明顯的,就是表現在在下「把這兩個人寫得簡直一無可取」......
在下個人一直覺得:信長本人是那麼樣的偉大,為什麼他的兒子除了一個
信忠之外,幾乎是個個不成材?唯一的解釋就是:信長沒有時間同時重視那麼
多個孩子的教育,所以他只有那個力氣去管教信忠,剩下的不是丟給師傅、丟
給養家、就是放任他們去自生自滅。信雄跟信孝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信長死後,信孝跟柴田勝家結盟,最後敗於羽柴秀吉、在本能寺之變爆
發的翌年五月切腹,得年僅二十六歲;至於信雄,雖說他是個不成材的蠢蛋,
但是傻人有傻福,一直活到七十三歲才死。當時的天下已經是德川家的天下、
而豐臣秀吉也已經過世三十多年了。
紫陽 頓首